*
裴载之把手机扔到一边,双手交叉垫在脑袋下,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裴春之要上大学了。
中央大学。
他早就已经意识到这个妹妹的不可思议,宛如锥入袋中,自然而然地出类拔萃。可是他忍不住由裴春之延伸到自己身上,自己对自己发问:“那你呢?你的未来又在哪里?”
就在前段时间,陆林花和裴永明的争吵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陆林花在某次争吵中说漏了嘴,裴永明大惊失色地得知,裴春之居然是今年的莲池市中考状元,顿时,他们所需要严密切割的财産又多了一项:如何划分裴春之和裴载之?
他们吵得天翻地覆,裴载之每天回到家都要在门外听见延绵不息的叫骂,夹杂着方言,翻旧帐,混乱不堪的仇恨层层叠叠。他们从十七岁开始回忆,裴永明说陆林花没有一分钱的嫁妆让他丢脸;陆林花指责裴永明让她未婚先孕使她蒙羞。裴永明大叫道:“那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是谁发情?是谁主动说来试试的?”
“这麽多年,你有在意过孩子吗?”陆林花开辟第二战场,“你知道在在的鞋码吗?你知道什麽时候给他买衣服吗?你知道他喜欢吃什麽,不喜欢吃什麽吗?!”
“难道我没有给这个家做出过贡献吗?”
裴永明铮铮有词:“没有我饭店开得起来吗?没有我,你们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吧!”
“你们?”陆林花尖叫道:“你一个大男人连养家都要拿来夸耀——贱人!养了个小的还以为我不知道——”
陆林花站起来,把整个桌子丶椅子全部推倒,客厅爆发出地震般的响动,她喘着粗气,裴永明往往到这一步就会退让,两个人的目光死死地对望着,裴载之缩在最角落,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出走。
“裴永明!”
裴永明没有沉默,他弯腰抄起椅子,奋力地砸向旁边的电视,整个电视屏幕被椅子腿狠狠地凿入,陆林花本能地抖了一下,抱住脑袋,客厅里发出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动静。裴载之捂住脸,用外套兜住大半个身子——快跑。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呢喃:快跑。
裴永明也气喘吁吁,他眼睛一片猩红,死一样的沉寂,几息之後,他仿佛呕吐般喊道:
——“陆林花,我就不该,救你。”
“我应该把你推下去,按下去,淹死你,随便怎麽样。”裴永明咬牙切齿地说,“你爱死不死。”
裴载之不知道裴永明在说什麽,但裴永明一定说了世界上最可怕的话,因为随着最後一个字落地,裴载之把衣服小心翼翼地拿下来,天塌了一般地看见——两行眼泪从陆林花死死瞪着的眼眶里滚出来。
她微微蠕动着上下两片嘴唇,突然之间,她冲到裴永明身前,下了死手,猛烈地扇了他两巴掌,裴永明被扇得蹲到地上,还没站起来,陆林花冲上去又加了两巴掌。裴永明反而笑,大喊:“你为什麽不去死!你为什麽不去死!你不如你姐姐——你为什麽不去陪你姐姐!”
“闭嘴——闭嘴!”
“对的,我就是骗炮的,我就是想跟你上床,我一点丶一点都不爱你——看见你这张脸我就恶心!看见你的孩子我也恶心!你还不如像你姐姐一样死个干净——”
“闭嘴!”陆林花把手抠进裴永明的嘴里,裴载之冲上去拉住母亲,裴永明脸上到处都是血,可他却哈哈大笑,木讷的父亲疯了,强势的母亲却哭了。到底发生了什麽?裴载之按住母亲,竟然觉得自己在按住一头疯牛,母亲披头散发,尖叫道:“你以为你能摆脱我?你觉得你能走吗?裴永明我不离婚了,我要一辈子——一辈子让你和我一起折磨!你後悔了?後悔也没用……”
“妈!妈妈你在说什麽啊,妈妈你别——”
“你他妈是疯子吧!我操!”裴永明狂暴地吼道,“你去跳河啊!你再去啊,你看看我会不会救你——怎麽就没淹死你呢你个傻逼——”
“什麽跳河?”裴载之绝望了,他也泪流满面却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麽,“你们到底在说什麽?”
陆林花怔怔地望着裴永明,那张脸上苍老,暗淡,仿佛被击碎了某些东西。裴永明用力挣扎,发现陆林花的手不知什麽时候松开了,他赶紧爬起来,像小偷一样东张西望,慌乱地拿了个公文包就跑出了家门。裴载之伸手托住母亲,陆林花按着他的肩膀,脸色灰暗。
她问:“今天周几?”
“周六。”
“周六。”陆林花重复道,她又问:“今天几号?”
“十月二十九号。”
“好,好。”陆林花喃喃道,她挣扎着站起来,宛如一堆骨架零散地重建,裴载之心惊胆战,他有种预感,有什麽事情要发生了。
“我们走。”
陆林花平静地说,和平时别无二样,她慢慢地抠着指甲,里面都是裴永明的血。裴载之不明所以,傻乎乎地问:“……我们去哪儿?”
“只要不是铜州。”陆林花轻声说,她拿出手机,三分钟不到就放下手机,转向裴载之,面无表情地说:“我定了去洛平的机票,下午四点的飞机,我们现在就走。”
她走出去,走出门才发现裴载之毫无反应,她转过头拔高音量,又说了一遍:
“现在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