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明远的声音在她耳边飘忽不定,并不真实,言中之意却穿破一片朦胧,无比清晰地印入她的脑中。
这次再也不能答应他了,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不然对那两个小的太不公平。
汪母如此想着,干脆闭紧了双眼,一言不发。
屋里是无声拒绝的母亲,屋外是早已断然拒绝丶甚至因为早已言中自己落榜而洋洋得意的父亲。
好像,真的没有机会了……
汪明远开始绝食。
一天,两天,三天……
在饿得前胸贴後背,饿得分不清自己身处人间还是地狱的时候,他久违地听见了父亲的暴怒,母亲的啜泣,还有两个弟弟被吓哭的喊叫声……
机会又有了,汪明远心想。
就这样,汪母看着忍饥挨饿到几乎昏厥的大儿子,再次突破她内心的原则,再也不管什麽公平之类的考虑。
她和丈夫多次商议,历经了好几个来回,终于让丈夫下定决心,继续做着学徒,将攒了几年打算买缝纫机的钱拿去给儿子念书。
或许是老天爷觉得这对夫妇还不够可怜,又或许是汪明远绝食多日的诚心还不足以打动老天。
汪明远又落榜了。
这个贫穷的家庭再也禁不起磋磨。
汪父在裁缝铺子里没日没夜地穿针引线,眯着眼睛,好像看不见前路,也看不见未来,只有家中的四口人还等着他往家里拿钱。
汪母更是吊着一口气,躺在发霉狭窄的屋子里,不知道是否还能等到明天。
任何一个人要是看见了家里的光景,都不会再提任何一个无理的要求,只要他还有一点良心。
可他是汪明远。
他没有良心,一丝也没有。
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为了达到目的,可以耗尽别人,只剩下自己。
汪明远又开始了他的把戏,不过又是绝食而已。
只是这一次,汪父和汪母再也没有动摇,因为家里实在拿不出半分钱财,实在支撑不了两度落榜的大儿子的远大梦想。
见软的不行,汪明远换了策略。
他发了疯似的,砸烂了手边够得到的所有东西,见到什麽砸什麽,旁边有什麽就扔什麽。
汪父看见近乎疯狂的儿子,想起自己没日没夜地付出竟然得了个这样的下场,气得暴怒而起。
他右手一扬,就要抽上汪明远的脸。
可是後者似乎察觉到父亲的意图,哪怕是已经饿了两天,饿得脚步虚浮,少年人到底还是有一身力气。
汪明远走向前,一把抓住了父亲扬起的手臂,眼中恨意夹杂着怒意,还带了极大的嫌弃,看得汪父一阵害怕丶苦楚不已。
儿子大了,体力超过自己,再也制衡不住了。
两人的较量没有避开家门口路过的村里人,没有避开角落里被吓得瑟瑟发抖的两个弟弟,也没有避开一脸苍白的汪母,更没有避开风言风语。
村里人都在传,汪家的大儿子疯掉了,因为考不上中专疯掉了,还和家里人动手。
那些风言风语,随着盛夏的暑气,在偏僻的小村庄里汹涌澎湃。
又经过几场打砸吵闹後,汪家终于消停了。
汪明远在本次的较量中胜出,第二次复读,得了三次考试机会。
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在来年的夏日里彻底跃出龙门,走出这个破村子,走出这个贫困的县城。
胜利在望!
不过汪母再也看不到了。
汪母没能熬过那年寒冷的冬日。
期盼着儿子来年顺利考中,也同样思念着远方的儿子,又担心儿子能不能吃饱穿暖。
夹杂着许许多多的情绪,怀揣着千千万万的不舍,这个为了汪家丶为了丈夫儿子操劳了一辈子的女人,见证了短短四十多个春秋後,在除夕夜的前一个晚上,撒手人寰。
汪母死後半年,汪家最不省心丶最自私的大儿子终于如愿,考上安城唯一的中专。
上学,毕业,分配工作,娶妻生子。
直到他被发现,死在城郊的废弃厂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