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采荷她的话不中听,她对当下的日子很满意,她并不想要像她母亲那样与人和离。和离,脱离夫家对她而言是匪夷所思的,她无法与她娘亲共情。但既然她娘离开了冯家,那陈姨娘她是不是……如此想着,榻上的妇人沐着阳光,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即使国公府的当家人并不在府上,但下人还是如以往那般按部就班地做好分内之事,唯一稍有微动的便是二房的祝姨娘。
那日她得知祝枝雨被掳走,她一个当娘的无疑也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躁不安。即使日常生活中她时常打骂这泼猴,可她就一个女儿,如何会不心疼她?她月份小,这大半个月来日日吃些残羹冷炙,固然是没什麽营养,待祝枝雨浑身狼狈地回来,她更是怒火攻心,捂着春台竟晕倒了过去。
送祝枝雨回来的是成居寒的副手林群,他一个而立之年的大老爷们,如何懂得妇人之间的弯弯绕绕?见她晕了,他也是好心,当即使人去唤了大夫过来。好巧不巧那大夫也是个实诚的,当着衆人的面说孕妇应当用些荤腥才是,不可为了身材的纤细而节食。这话自然也传到了肖氏耳中,她黑着脸狠狠罚了厨房那些刁奴,一查才知又是那个不争气的闺女捣乱,她近日真是里子面子都被她丢尽了。日进斗金的徐国公府,家里有孕的小妾却饿到晕倒,传出去都要遭人耻笑。
祝家母女却也是因祸得福,日日能用些热菜热饭了,虽不是大鱼大肉,但也是正经姨娘的分例。只是祝寡妇到底心疼女儿,她宁愿少吃些少用些都好,也不想女儿出这遭祸事。
“雨儿,你,你回来可曾喝过避子药?”
这日祝寡妇将祝枝雨唤来房中,还屏退了屋里的两个丫鬟。春风和春雨也是林氏派来的,美曰其名伺候她,实则那两个丫鬟整日里游手好闲,时不时还吐一地瓜子壳,刺她们娘俩几句。祝枝雨对她俩怨念颇深,无奈她娘总是叫她息事宁人。
“娘,我,雨儿没喝。”
“你这孩子,你,哎哟,我的老天爷,作孽啊……”祝寡妇一听女儿这话,气得她猛地一拍桌子,哐当几声,震得茶杯盖子发生几声清脆声响。
“娘,消消气,您别气坏了身子。”
祝寡妇擡起素手抚着雪额,眼下骂她也无甚用处,更何况自己的亲闺女还是受害者。
祝寡妇喝了祝枝雨递到唇边的茶水,清了清嗓子,眼神逐渐坚定,继而正色道:“你这段时日就在房里绣嫁衣吧,待你爹爹回来,请他即刻为你挑选一位如意郎君。”
入府这段时日,她也是瞧清了二房嫡夫人的做派,想必她定是不会管庶女的死活的。更何况自己的闺女还不姓徐,眼下只有待徐谓回来才能商议一二了。
她那日被气晕了过去,第二日正午才慢慢醒来,又因没进食,思绪游离,浑身乏力。又过了一日才调理恢复过来,故而今日急急忙忙唤来她,一问就知坏事了。也是,这偌大的国公府,除了她这位亲娘,谁还能关心她的雨儿?
“你那日,那贼人,他,他可有往你身子里弄进去?”祝寡妇虽说经了两个男人,可她却也是知羞的,如今却不得不和亲女谈及这些糟心事。
“娘,有,有的。”
寡妇的孩子早当家,她俩孤儿寡母生活多年,祝枝雨显然不是一窍不通,不谙世事的小女郎,她自然知晓男女之事指的是什麽。
“你,你是存心要气死我,哎哟我的肚子。”
“娘,别生气,别气着我弟弟了。”刚及笄的女郎并未脱稚气,瞧着还如豆蔻少女一般,含苞待放,朝气十足。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3]
虽说瞧着和以往无异,只是内里到底和豆蔻少女不一样了,“娘,女儿有分寸的。女儿想向林将军请教,让林将军教女儿几招防身术。”
女郎口中的林将军,便是那日替她们母子做主的林群。他一介莽夫,祝枝雨一口一个林大哥,哄得他嘴角高高翘起。这马屁拍得好,他听得舒心,十分受用,还想与她当场结拜为义兄妹。
祝寡妇也知她们母子受了林群的大恩,便也不拦着他俩来往,只是那人看着委实有些老气。“雨儿,你可中意那林群,要不等你爹爹回来我向他打听打听?”
“哎哟娘,我的亲娘,您老想哪里去了,雨儿不喜欢他,他一个鳏夫,连儿子都有了,女儿只是想跟着他习武。”
“什麽,他成婚了?”祝寡妇狠掐了一把闺女,紧接着又继续说:“也是,那日我匆匆瞧了一眼,他是年纪有些大了。但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处,知道如何疼人,就是不知道他那儿子是不是个好相处的。”
“娘,您胡说什麽呢,雨儿真的只是想跟他习武。”
“你一个好端端的女儿家,习什麽武,赶紧给我回你的院子,等你爹爹回来,下个月就把你嫁出去。”
“娘,徐叔,雨儿以後不想叫他爹爹了。”
“为何?虽然他不是你亲爹,但这几年他对咱们母女俩也是照顾有加,你之前不是还抱怨自己没托生成他的亲女吗?”
“哎,娘,我的亲娘,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就是,就是不想叫他爹爹了。徐府下人定也是瞧不起我的,雨儿又不姓徐,再说了我的确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呀,也没上族谱,免得日後别人说我们攀炎附势,一心想背靠大树捞些好处。”
“好吧,这倒也是。也罢,就依你吧,反正你爹,你徐叔少不了你好处的,到时候娘跟他提点几句,让你的嫁妆也丰厚些。”
“娘,不跟您说了,雨儿这就去跟林将军练武去了。”
祝枝雨小跑了出去,她嘴角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好似前程似锦,不问往事,丝毫看不出来前几日她遭了大罪似的。
她亲爹身亡多年,她们母女又时时得徐谓接济,她当然也是倾慕徐谓的。
[1]摘自秦观《鹊桥仙·纤云弄巧》
[2]摘自李商隐《无题》
[3]摘自汉乐府《长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