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时日凌家老太太吃得香,睡得踏实,她在京中又无亲友,唯一的亲家老姐姐还去世了。她人到老年,无甚要紧之事,便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是以又免了兰姝去她跟前请安。
不得不说,与旁的同龄女郎相比,兰姝的确活得自在。
便是徐家嫡女徐霜霜,亦没有她这般悠闲。
自徐家侧门入内,再经过几扇门丶假山丶曲桥才抵达秦氏的玉琦院。
秦可玉虽然被擡为平妻多日,徐致也几乎日日宿在她的院子,就连如今沉眠不醒亦是躺在她的卧房,而非芙蓉苑。可家中管家大权依旧掌握在肖氏手中,是以这些时日她并不好过。
“哭什麽哭,父亲还没发丧你就哭上了,贱皮子,你安的什麽心呐?”
徐霜霜自那日被救回来後,性情大变,但或许她只是暴露了私底下的真面目。往年她虽然娇蛮任性,可明面上却不曾出何差池,给人谈资的机会。
但她现如今稍不如意便如幼时那般,狠狠惩罚下人,尤其是对玉琦院的仆婢。只除了怀有身孕那位身边的采荷之外,玉琦院大大小小的奴仆竟都被她找机会或训斥丶或施以严刑。
绿裳她们毫无法子,上头唯有一个掌家嫡母管事,主母还是大小姐的嫡亲生母,便是连之前对她们照顾有加的小徐管事都不再插手。她们唯有委曲求全,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绿裳与旁的婢女又有所不同,她是秦可玉的心腹,却也知道了些风言风语,她是日日祈祷国公爷早日康复,好为她们玉琦院做主。
秦可玉身为长辈,被徐霜霜一训,却半点脾气没有。她暗暗拿帕子往脸上抹了抹眼泪,只是那肿如两枚核桃的眼睛却仍是令人心生不喜,好似在咒榻上的人自此长眠一般,故而徐霜霜挥挥手,便有了两个粗使婆子欲将秦可玉拖下去。
“大小姐,您让我看看老爷,妾不走,奴婢想看着老爷,大小姐,您行行好……”秦可玉口不择言,就连多年以前的奴性都暴露无遗。
患难见真情,但满头珠翠的徐霜霜可不管地上这聒噪妇人与她爹有什麽令人唏嘘的爱情。在她心里,她爹爹是她娘亲的,旁的贱人哪有和她娘相提并论的道理?
“还不快把她嘴堵上,吵死了。”
天燥热,因徐致身子虚弱,玉琦院便撤了冰鉴。而瞧那往地上磕头的妇人更是令人心生烦躁,徐霜霜冷着一张脸,狠狠踹了她一脚。责打旁人兴许是会上瘾的,她本想再好好罚她,但她身旁的婢女上前提醒了她一声。她昂首往外头一看,果真来人是徐青章,她喜出望外,眉梢藏着笑意,立时丢下旁人出去迎接他。
“哥哥,你来啦。”待走近了他,徐霜霜才见他一张俊脸灰白,唯有眼底下那深深的乌青有几分颜色,却也愈发显得他苍白无力,摇摇欲坠,竟如孤魂野鬼一般。
徐霜霜拉着他的袖子,目睹他如雕塑似的立在原地,但也不曾挣扎,便试探性地去拉他的手。男子手掌粗粝,虎口之处更是带着习武之人贯有的厚茧,可徐霜霜却满脸的心疼,“哥哥,你的手为何如此冰凉,可是夜里没休息好?是了,昨夜下了一场雷雨,想来哥哥忧心父亲,哥哥……”
男子一言未发,不等徐霜霜说完便如游魂似的走上前。徐霜霜这会倒是好性子,她也不恼男子对自己的漠视,随即跟在羽化夫人身後徐徐而入。
徐霜霜带来的婆子倒也晓事,在徐青章进来之前便松开了秦可玉,只是她发髻凌乱,藏着哭声候在一旁,任谁都看得出她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然进来的男子目不斜视,离了魂一样,并没有过问她们的是非。
走进内室,里面只有神色凝重的肖氏和徐谓,他俩在见到羽化夫人後,眼中才有了几分光亮。肖氏先是宽慰,继而又往他俩身後一瞥,忍不住斥责,“霜霜,你怎会在此?”
肖氏方才尚未听见外头的动静,她心里担忧徐致,天不亮就占了玉琦院,见榻上的丈夫脸颊发黑,她也暗地里流了不少泪。
羽化夫人见徐家这几人个个都苍白着一张脸,萎靡不振,毫无生命力,她身为一个医者,却也是能理解的,这位躺着的徐国公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们如何能不担忧?但她还是下了逐客令,“你们先出去吧,人多口杂,莫要影响病情,老身和世子爷在这里救治即可。”
待他们纷纷散了之後,羽化夫人忍不住开口询问,“世子爷,您脸色怎麽也如此差?”
不等他开口回话,身形瘦小的老妇便撸起他袖子,搭脉替他诊断,片刻後她收手皱眉,“脉象虚浮无力,忧思过度,急火攻心,又受了风寒,邪寒入体。世子爷,虽说您身强体壮,然取这心头血可不是闹着玩的。老身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不爱惜自己身子的,待晚年落下病根才晓得吃亏。”
见他依然兴致缺缺,她也失了劝告的心思,医者仁心,她好话说尽,这些小年轻也不听劝,她一把年纪,什麽稀罕事没见过?他的异常定与凌家那小女郎有关,真是的,一个个明知要取心头血还不知爱惜自己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