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凌家那小女郎干脆将他俩都收……
“徐世子,老身现在给你取血,先取半碗,配以百年人参丶当归和苗疆香调和,否则你这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失血过多的痛苦。”
羽化夫人见他没有异议,便将随身携带的刀具展开,刃如冷月,那一柄柄短且巧的小刀上闪着寒光,而那水滴形的刀尖一看便知锋利无比。若是旁人近身瞧上一瞧,指不定多看几眼便昏厥过去。
徐青章闻言,不疾不徐褪了上衣。与他面上的颓丧不同,他肤白,臂膀精壮有力,胸膛结实壮硕,宽肩窄腰,腹部线条流畅分明。
年过半百的羽化夫人唇角一勾,露出欣赏的笑意。心想难怪那小娘子舍不得放下这位铁骨铮铮的大将军,放眼整个大铎,也就此人能与自家主子相提并论了。
三寸短刀没入胸膛,红艳艳的鲜血柱急速流入青瓷碗中。男子微微皱眉,他未用麻药,身体每一个细胞都清晰地感受到利刃插进时,所带来的痛苦。但他并未喊一声痛,好似如人吃饭饮水一样简单。可身子的反应不似有假,待碗中盛满半碗後,他面上又苍白了几分。
细细窥视他胸膛,他身上并没有明显伤疤,着实不像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帅,可就是这样肤色白净,身无明显刀剑伤痕的男子,为大铎打赢无数战役。
“好了,徐世子,你且先回去休息吧,有这半碗血也够了,不出意外徐国公下午就能醒来。”羽化夫人动作麻利,取完血便给他撒了上好的金疮药包扎。
徐青章穿好衣服,拱手弯腰朝她行了一大礼,语气诚恳,“多谢夫人救我父亲,上次兰姝也多亏了您。”
羽化夫人见这晚辈如此知礼数,倒也不好多说什麽,多说无益。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1]若要她说,凌家那小女郎干脆将他俩都收了才是,免得伤了他们的心。罢了,小年轻自有小年轻的命数。
“回去後尽量卧床三天,多用些荤腥药膳补回气血,不到情非得已不要剧烈运动。”身为医者,羽化夫人又给他交代了几句。
衆人见徐青章出来,一个个神色焦急,眼巴巴想向他打听。
“羽化夫人已为我取完血,父亲下午便能醒来。”
“好好好,好侄儿,大哥这回多亏了你,国公府後继有人,二叔在这里先谢过你了。”徐谓一大把年纪,这几日憔悴不堪,一改早前的美鬓公形象。此刻听了徐青章带来的好消息,他眼中又有了几分光亮,热泪盈眶,神情竟比肖氏还要激动。
肖氏口中振振有词,双手合十,句句念叨菩萨保佑。即便自徐青章出生之後她就不再信佛,眼下也不得不虔诚感谢各路神仙,虽然她最该感谢的人就在她的不远处。
另一旁的徐霜霜却注意到她兄长走出来时脚步虚浮,面庞苍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甚至他额间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浑身带着筋疲力竭的无力,与以往的高大威猛很是不同。
“二叔,兄长他取了血,快让他回去歇着吧。”
“噢噢,对对对,霜霜说的是,大嫂你待会厨房做些好克化的补品。”徐谓一听徐霜霜的话,紧紧拉着徐青章的手便松开了,连忙推着他往望青居回去。
他一时心急,倒也没注意肖氏那难看的脸色。可等他出了院子,瞧见另一位嫂子身着半新不旧的绸缎站在角落抹泪时,他悻悻然,这才想起来外边这位才是他侄儿的生母。
但徐谓见他侄儿并没有上前和他生母打招呼的兴致,两人便径直出了院落。
里边的肖氏目光冷冽,望向徐霜霜的眼神明亮而锐利,丝毫不见方才她拜神仙的诚恳。她被这叔侄俩一激,欣喜也消减了一大半。
“娘,我的嫁衣还未绣好,霜霜这就先回去了。”徐霜霜性情大变之後,脑子也变得好使了不少,她知她母亲不喜与她同父异母的亲兄长,方才她也是一时情急脱口而出。三十六策,走是上计。[2]她疾步而出,跟不辞而别没甚区别,徒留下肖氏一人待在原地。
但她心情大好,父亲和兄长对她而言都是重要的人。眼看两人无碍,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出来後望见这满院稀稀拉拉的残花也不觉难受。若是以往,她非得揪个眼里没活的下人出来施以严刑。待她路过秦可玉时,她使了个眼色,秦可玉身边的婆子便谄媚地退了下去。
“秦氏,我哥哥身子虚弱,你去叫厨房多备点补品。”
可她觉得秦可玉浑身透露着一股小家子气,她多看几眼还是生了厌烦之心。眼不见为净,索性带着仆婢撂下她,千欢万喜走了出去。
而另一方的望青居,徐青章的确遵循医嘱静卧在床。
徐谓如一位贴心的老嬷嬷一般,扶他躺下。进来的徐茂行色匆匆,他过来倾身附耳几句,徐谓立时收了脸上笑意,神色变得凝重。思索几番後开口,“侄儿,二叔去处理点事情,你先好好休息,二叔晚点再来看你。”
“怎麽回事?”徐谓喜怒形于色,他方才忍住没在徐青章面前发作,出了外室之後立马询问徐茂。
“二老爷,出大事了,二叔公掘了老太太的坟。他,他本想与老太太死同xue,可他一看老太太尸骨通身发黑,他就找了仵作过去,一验才知,老太太生前中了剧毒……”
徐谓听後如遭雷击,眼前一黑险些站不住脚,还是面上焦急如麻的徐茂实打实地扶了他一把。徐茂方才在里面只说二叔公又来了,他本以为那缠人老头又想过来借机生事,可没想到还真出了天大的祸事。
堂堂徐老国公夫人,一品诰命夫人,竟在府里遭人下此黑手。况且他娘生性和善,便是他外祖那边的亲戚都不曾借国公府的由头在外闹事。这麽一位和善可亲的老太太,是谁看不过去,竟要她晚年凄苦,遭那剧毒折磨而去世?
“二老爷,您还是撑一撑,老爷还没醒,家里就剩您和大少爷主事了。大少爷已经前去安抚族人,只是二叔公带来的人实在太多了……”
不用徐茂再多说什麽,徐谓也知当下事情紧急。他深呼吸几口气,定了定眼神,“莫要叫章儿出来了,他身子虚弱,我这就过去。”
徐谓常年与徐佳临父子打交道,常以蛮横着称,他占理,回回皆是他占上风。但今日一行,怕是不能善了。
“徐致和徐谓呢,叫他俩滚出来叫我,玲玉死得凄惨啊,我可怜的玲玉,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竟被家里人下了毒药,玲玉,玲玉,我就这来陪你……”
大堂里边闹哄哄的,尤以二叔公的嗓门最大。徐谓一路走来,他脑海中复盘了几个来回,也没想清楚家里到底有谁这麽恨他娘。
但当他一进去,闹作一团的衆人闭上嘴,屋里静可闻针声。只是没维持几息,二叔公率先开了口,“徐谓,你娘死得冤,你若还是个男人,就将府里的人都送去大理寺严刑酷打一遍,我看是谁这麽狠心,竟给玲玉下了几十年的毒。还有你大哥呢,这麽大的事他都不来?玲玉啊,你死得好惨啊,待为夫替你抓到凶手後,为夫这就与你合葬,黄泉路上你等等我啊,玲玉!”
整个大堂没人耳背,二叔公声音却越发洪亮,到最後竟仰天长啸。
徐谓心底一凉,见他抱着他娘的棺材痛哭流涕,他环视四周,黑压压的入目皆是人,座无虚席,屋里的气氛分外紧张。
“谓兄,大家今日前来,也是想要国公府给个交代。老国公生前一世英名,待我们族人也是极好的,他死後却不能保自己妻子的身安,谓兄,我相信国公府定能秉公处理。”
“对,到底是哪个贱人下的毒?玲玉心善,便是连路边的乞丐都不曾嫌弃,年年积善行德。哪个天杀的给她下毒,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啊啊啊到底是谁?我知道了,肯定是徐致那毒妇,她看不惯玲玉给徐致塞女人,定是她下药毒死了我的玲玉,玲玉啊,你死得好惨啊。”二叔公一边说,一边一个个指着身边的人质问,末了又去抱着那棺材嚎啕大哭。
若是往日,见二叔公这般口不择言,徐谓当真要一棒将他打出去,书香门第,世家大族岂容宵小放肆?然他这会自知理亏,他耳边听着二叔公响亮的哭声,立在原地默了默,旋即道:“各位,是我国公府遭遇歹人,害我母亲枉死。大哥近日正在京城外办事,还未归府。我徐谓在此立状,三日内定能揪出凶手,绝不姑息奸人。还请诸位稍作休息,我这便派人去查明此事,给诸位一个交代。”
“先不说你,徐谓,你大哥有什麽要紧事情非得这时候去办,赶紧叫他回来,亏他小时候还被玲玉奶过呢,没良心的,和他那毒妇一样狠毒!徐青章呢?他怎麽也不在,玲玉对他多好,小时候还给他缝衣裳,若没有玲玉,他一个混小子早死了!”
二叔公擡眸看向徐谓,显然不吃徐谓这一套。国公府到底还是徐致主事,二把手如何能比得上那位家主兼族长?但二叔公心里门清,徐谓是最不可能伤害他的玲玉的,他们母子俩感情很好,是以他此刻也不愿咒骂故人之子。
[1]摘自汤显祖《牡丹亭》
[2]摘自萧子显《南齐书·王敬则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