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认为顾舟罪有应得,只有她感觉到了那份完美认罪下的不自然。
巨大的迷茫和更深的不安,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当晚,芳如辗转反侧,顾舟白日里那番关于“看见小男孩”的话语和他过于流畅的认罪,在她脑中反复交织。
一个念头骤然划过,她曾在大理寺的陈旧卷宗中看到过,白阳会为控制人心,会使用一种秘药,中毒者会精神恍惚,更容易轻信并依赖所谓“神谕”。
次日一早,她便寻到郑禹。
“郑大人,能否再请你再帮我一个忙?”芳如神色凝重,“下次给顾舟送水时,将他饮水的碗悄悄留下,再替我寻几味草药来。”
郑禹面露诧异:“姑娘要这些何用?”
“我怀疑顾舟神智受扰,并非本心认罪。”芳如压低声音,“他在堂上提及看见早已不在的邻家男孩,这绝非寻常。卷宗记载,白阳会有一种秘毒,便能致人産生此类幻象,令其心智脆弱,更易被操控。”
郑禹将信将疑,但见芳如态度坚决,终究还是照办了。
他寻来了草药,并设法留下了顾舟用过的碗。
芳如立即用草药调配出简易的验毒试剂,小心刮取碗沿残留的唾液痕迹与之混合。
片刻後,试剂果然呈现出卷宗所记载的晦暗色泽。
“看!果然如此!”芳如将结果示于郑禹,“他确实中了白阳会的‘迷心散’!”
郑禹看着色泽诡异的试剂,眉头紧锁:“这……这岂不正说明他与白阳会牵扯极深?否则对方何以对他用此毒药?”
“正相反!”芳如目光灼灼,“白阳会只对需要控制丶而非真正信任的核心成员使用此毒!这恰好证明,顾舟很可能并非自愿投靠,甚至可能是被构陷的!郑大人,我们必须帮他!”
她随即取出另一包精心调配的解药:“请你明日务必想办法将此药混入他的饮水中。”
郑禹犹豫片刻,看着芳如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与证据在前,最终重重点头:“好!”
次日,郑禹依计行事。
再次提审时,顾舟饮下那碗水後不久,眼神中的混沌与麻木竟真的渐渐褪去,虽然依旧憔悴,但那双眼睛却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应对问话时也不再是先前那套流畅却空洞的认罪之词。
郑禹按下心中对芳如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他知道此刻最重要的是还顾舟一个清白。
他寻了个由头支开了看守,最终悄悄安排芳如再次去见顾舟。
狭小的囚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顾舟眼中往日的神采已然恢复,却盛满了沉重的痛苦与急迫。
“芳如,”他声音沙哑,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话语,“我并非叛国,一年前,我本是奉朝廷密令,潜入白阳会卧底。”
芳如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舟急促地继续道,目光紧紧锁住她:“我以为是为国效力,甘愿赴险。先前对你刻意疏远冷落,绝非本意!我是怕……我是怕自己卧底的身份一旦被白阳会察觉,会牵连到你,他们手段狠毒,我绝不能让你涉险!”
芳如闻言,心头猛地一颤。
原来先前订婚後,他那些莫名的疏远与冷落,并非情意淡薄,竟是怕将这滔天的风险带给她!
一股酸楚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怜惜瞬间涌上心头,让她喉间哽咽。
她望着眼前这个独自背负重任丶身陷囹圄却仍一心护她周全的男子,只觉得既心疼又懊悔。
她不禁想到,若他当初能早些坦言,她又怎会心生困惑!
纵是刀山火海,她也定会选择与他一同面对,而非像如今这般,让他独自在阴谋与孤独中挣扎。
他喘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昔日的锐利:“後来,我取得了白阳会青木坛舵主的信任,眼看就要接触到核心机密……但就在此时,我与朝廷的联络人彻底断了消息,一切指令戛然而止。我成了断了线的风筝,困于敌营,进退维谷!”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直到那日乞巧节,我在街上亲眼看见周凌纠缠于你……那一刻我才猛然惊觉!哪里是什麽联络中断,是周凌!是他一手策划!他早对你心存妄念,欲行那君夺臣妻之事,便视我为绊脚石。所谓通敌叛国,根本是他罗织罪名,要将我置于死地!”
“芳如,”顾舟的手紧紧抓住冰冷的栅栏,指节发白,“我不是叛徒,我是被陷害的!求你……如今只有你能救我出去了!”
这巨大的真相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开。
芳如踉跄一步,心中翻涌着震惊丶心痛与恍然大悟。
原来顾舟这个文弱书生丶傻小子,木讷之下竟藏着如此惨烈的隐情与守护。
她望着栅栏後那双急切而清明的眼睛,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点下头:“我信你。我一定会救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