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自由我便将你锁在我身边
那哭声如同钝刀,一下下剐在周凌的心上,即使他被李佐等人半强制地带离了那个房间,带回了皇宫,那哭声也依旧如影随形。
接下来的七天,对周凌而言,是浸泡在绝望和悔恨毒液里的漫长凌迟。
他把自己关在寝殿里,不见任何人。
送进去的御膳原封不动地撤出来,浓稠的药汁被打翻在地,染脏了金砖。他开始无法成眠,一闭上眼,就是芳如苍白无生气的脸,是她最後看他那平静到空茫的眼神,是那抹刺目的丶不断蔓延的猩红。
在某个失控的深夜,宫人听到内殿传来器物碎裂的巨响。
李佐不顾一切冲进去,只见周凌颓然坐在地上,脚边是砸碎的琉璃盏碎片,而他左手腕上,一道深刻的划痕正汩汩冒着鲜血,染红了他明黄色的寝衣。
他眼神空洞地望着那鲜血,仿佛在看别人的伤口,喃喃道:“……这样……是不是就能痛得轻一点……”
李佐魂飞魄散,一边厉声唤太医,一边扑上去死死按住伤口。
自那以後,李佐和几位绝对忠心的内侍便轮班,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周凌,收走了所有可能用于自伤的尖锐物品。
周凌不再激烈反抗,他变得异常沉默,常常对着窗外一坐就是一整天,不言不语,不饮不食,像一尊迅速失去水分的雕像,迅速消瘦丶憔悴下去。
偶尔,他会极轻地唤一声“芳如”,或者对着空气低语“是朕……害死了你……”,那声音里的痛苦,浓得化不开。
第七日,芳如下葬。
他遵守了对她的承诺,没有用保持尸体不腐败的水晶棺,没有将她强留在皇陵,而是允她回归沈家祖坟,入土为安。
葬礼那日,他换上了一身没有任何纹饰的玄黑色常服,墨发仅用一根乌木簪束起,屏退了所有仪仗护卫,只带了李佐一人,悄然登上了沈家祖坟对面的一座荒山。
他站在料峭的秋风里,如同一棵枯死的树,遥遥望着山下那支小小的丶白色的送葬队伍。
他看着那具承载了他所有爱恨丶让他生命瞬间失去色彩的棺木被缓缓放入深坑,看着黄土一锹一锹落下,逐渐将那抹白色彻底吞噬丶掩埋,最终在地面上堆起一个新鲜的丶刺眼的土丘。
整个过程,他僵立如山石,只有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微微的颤抖泄露了他内心海啸般的悲恸。
最後一缕香火的青烟在坟前散尽,人群逐渐散去,天地间只剩下那座孤坟,他终于支撑不住,猛地转过身,喉间溢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丶如同野兽哀鸣般的哽咽,踉跄着,几乎是从山坡上跌撞下去。
李佐慌忙上前搀扶,触手一片冰凉的绝望。
葬礼之後,周凌便彻底从宫廷生活中抽离。
他搬到了京郊一座名为“静心园”的皇家园林。
这里古木参天,幽深寂静,罕有人至,仿佛是被繁华遗忘的角落。
他下令,非召不得入内,几乎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唯一一道清晰传达给李佐的命令是:“调一队暗卫,日夜轮守,护好她的墓。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不许任何人惊扰。”这成了他浑噩意识里,唯一牢牢抓住的丶与那个逝去灵魂相关的念想。
朝政彻底停滞了。
堆积如山的奏章被送往静心园,又原封不动地送回内阁。
首辅李阁老忧心如焚,亲自来到园外求见。他在偏殿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被引到周凌面前。
周凌坐在窗边,目光落在窗外一株枯败的海棠上,仿佛没有察觉有人进来。他瘦了很多,曾经锐利深邃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灰败气息中。
李阁老痛心疾首,陈述边境军报丶南方水患丶积压的政务,字字句句关乎国本。“陛下,江山社稷系于您一身,万望您节哀,以国事为重啊!”
周凌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直到李阁老说完,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他才缓缓转动眼珠,看向老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风箱:“阁老……回去吧。”他顿了顿,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虚无,“朕如今……心力已竭,什麽也做不了……这江山……这天下……与朕……还有什麽相干?”
李阁老还想再劝,周凌却已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那姿态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彻底放弃。
李佐在一旁看得心酸,他感觉眼前的陛下,虽然身躯还在,但内里那个支撑他睥睨天下的灵魂已经垮了,碎了。
他像一头在争斗中受了致命伤的雄狮,拖着残破的身躯,只想找一个最隐蔽的角落,独自舔舐伤口,然後……静静地等待生命的终结。
太後和皇後相继而来。
太後言辞恳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提及列祖列宗,提及他身为人君的责任。
皇後泪湿衣襟,哀婉地恳求他为了天下,也为了他自己,保重龙体。
周凌始终沉默地听着,态度恭敬却疏离得像一座冰山。他不再发怒,也不再回应,所有的劝解如同雨水落入死海,激不起一丝涟漪。
他的心,仿佛已经随着那座新坟,一同被埋入了冰冷的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