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京城的官员,或许知晓宫闱秘事,或许了解皇帝的近况,甚至可能……这个念头让他心跳骤然加速,连伸手穿戴盔甲的手指都微微发颤。
在老兵的协助下,他仔细束紧每一处皮扣。
冰冷的铁甲压在肩头,沉甸甸的重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悸动。
头盔与防沙面罩将他的面容完全遮掩,只露出一双因期待而格外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两架悍驼。
悍驼在沙漠中缓缓前行,车轮碾过细软的黄沙,发出沙沙的声响,伴着骆驼的蹄音与清脆的驼铃。
兮远紧握车厢边的扶手,目光透过观察孔向外张望。
烈日渐渐升高,沙丘连绵起伏,时间在单调的声响中一点点流逝。
约莫一个时辰後,前方沙丘的天际线上终于出现了几个黑点。
随着距离不断拉近,渐渐能看清是五六匹骏马,马旁肃立着数人。悍驼缓缓停下,扬起一片细密的沙尘。
迪凯率先跃下车厢,整理了一下铠甲,快步向那队人行礼。
兮远紧随其後,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为首之人牢牢吸引。
那人一袭玄色锦袍,外罩暗纹斗篷,身姿挺拔如松,即便立于茫茫沙漠之中,也自带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风拂起他的斗篷,露出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容,兮远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连呼吸都忘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那张脸,那双斜飞入鬓的剑眉,那高挺笔直的鼻梁,那紧抿的薄唇,还有眉峰间那份与生俱来的威仪,每一个轮廓,每一处线条,都与他枕下那幅泛黄的画像一模一样。
不,比画像更加生动,更加威严,也更加真实。
十一年来,他夜夜对画凝视,早已将那个面容刻入骨髓丶融进血脉。
而此刻,画中人竟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站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
兮远下意识地擡手,隔着冰冷的面甲抚上自己的脸颊。
指尖传来的金属凉意,却压不住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伸手扶住身旁的车厢壁,才勉强站稳。
头盔下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灼热。
周凌并未表明真实身份,只是用沉稳有力的嗓音说道:“本官奉命巡查边务,马匹不适沙漠行军,有劳诸位护送一程。”
迪凯显然并未认出这位便是当朝天子,只当是普通京官,恭敬地行了一礼:“大人客气,请上车。”
兮远呆立在原地,目光死死锁在周凌身上。
如此近的距离,他更能看清那些细微的相似之处,那双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的弧度;那同样线条分明的下颌;甚至连蹙眉时眉心的细纹,都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忽然明白,为何母亲总要他用脂粉遮掩容貌。若是卸去这些僞装,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们之间血脉相连的牵绊。
更令他震惊的是,周凌虽已年过三十,看上去却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
岁月似乎格外厚待这位帝王,除了眉宇间沉淀的深沉威仪,面容上竟寻不到多少时光的痕迹。
“还愣着做什麽?”迪凯的低声呵唤将他从恍惚中惊醒。
兮远慌忙低下头,掩饰着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上前一步,扶着周凌登上悍驼,指尖隔着自己的铠甲,都能清晰感受到内心的颤抖。
这一刻,所有的疑问都有了答案。
无需滴血验亲,不必追问求证,这份刻在骨血里的相似,这份冥冥中的牵引,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是大夏的皇子,是眼前这位帝王的血脉。
然而,这个追寻了十一年的真相终于赤裸裸地摆在眼前,他却忽然犹豫了。
想起母亲这些年的隐忍与不易,想起她宁愿女扮男装在这边陲小城苦苦支撑,也不愿回到那位帝王身边,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母亲的选择,必定有她难以言说的苦衷。
悍驼在连绵沙丘间缓步前行,沉重车轮碾过黄沙,留下深浅不一的辙痕,随着地势起伏微微颠簸。
兮远透过面罩缝隙,目光始终胶着在那个玄色身影上,周凌正与随从低声议事,修长手指在地图上轻点,侧脸轮廓在车厢晃动的光影里愈发分明。
偶有风沙扑打车厢,他擡眼望向窗外,眼眸中闪过的锐利光芒,如寒星破夜,让兮远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了半拍。
这就是他的父亲。
这个认知像沙漠正午的热风,灼烧着他的胸膛。
血脉深处传来的共鸣清晰可闻,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束缚,可一想到母亲这些年的隐忍与僞装,那份即将破土而出的冲动,又被他硬生生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