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官!”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地骂了一句。
“僞君子!”
“呸!算我们瞎了眼!”
一片烂菜叶带着风声,“啪”地一声砸在芳如的肩头,黏腻的汁液顺着粗布囚服滑下。
这一下如同号令,更多的菜叶丶土块丶甚至小石子从人群中飞了出来,砸在她的身上丶脸上。
她站在那里,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像,不闪不避,任由那些污秽和疼痛加诸己身。
额角被一块小石子划破,渗出血丝,火辣辣地疼,却远不及心中那片荒芜的万一。
审问最终在一片混乱与骂声中结束。
周凌并未完全兑现他“囚车游街”的威胁,或许是不愿将事情做得太绝以免横生枝节,又或许是出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忍。
芳如被官差押解着,在一片鄙夷的目光和尚未平息的咒骂声中,沉默地走回了那顶作为临时节堂的灰色大帐。
帐内,周凌正负手立于地图前。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目光掠过她狼狈的身形,最终停留在她肩头那片刺目的污渍和额角的伤痕上。
“效果不错。”他语气平淡,“阿鹿恒在卡略城有眼线,今天早上的消息,晚上应该就到他那里了。我们明天一早啓程。”
芳如沉默地站着,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抗拒。
她很想问,兮远怎麽样了?是否安全?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自己按了下去。
她擡眼,仔细地审视着周凌,他的眼神依旧深邃冷静,他的姿态依旧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如果他见到了兮远,看清了那孩子与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他绝不可能还如此平静,如此冷酷地对待她。
既然他态度未变,那兮远就应该是安全的。这个认知,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熹。
一行人马悄然从军营侧门出发,融入尚未散尽的晨雾之中。队伍极其精简,除了周凌乘坐的那驾被称为“悍驼”的巨型沙地驼车外,仅有李佐率领的十馀名精锐侍卫,各自骑着高大的骆驼,呈护卫队形散在四周。
芳如揉了揉因一夜未眠而酸涩的眼睛,正打算向李佐讨要一匹骆驼骑行,身後车厢的帘子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
“进来。”周凌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带着一丝晨起的沙哑,却依旧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在外面耗着精力无用,进来休息。”
芳如脚步一顿,迟疑了片刻,还是依言踏上了那驾“悍驼”。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这种传闻中造价不菲丶专为贵人或重要军事用途打造的驼车内部。以往即便是她这个治安官,若无骁都尉达溪的特许,也绝无可能踏足其中。
车厢内部比她想象的要宽敞许多。
为了应对长途跋涉,内部做了用心的布置,一侧固定着一张铺着素色棉褥的窄榻,旁边是牢牢固定在地板上的桌椅和一个小巧的多宝格茶几,上面甚至还放着一套青瓷茶具。车窗悬着厚实的帘子,既能遮阳,也能在必要时保证私密。
整个空间简洁,却处处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舒适与考究。
周凌正坐在桌旁的软椅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就着车窗透入的天光阅览着。听见她进来,他头也没擡,只用拿着书卷的手随意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坐。”
芳如在他指定的位置坐下,身体因车厢的微微摇晃而放松不下来。
驼车已经开始行进,规律的摇晃和窗外单调的沙丘景色,让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响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芳如终究没能压下心底那份随着目的地临近而愈发强烈的担忧。
她转过头,看向那个依旧气定神闲的男人,打破了沉默:
“如果……我们到了吐谷部落的地界,阿鹿恒始终顾虑重重,不肯现身怎麽办?”
周凌的视线并未从书卷上移开,只是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轻描淡写地应道:“那便哭诉你有多惨。一哭二闹三上吊,女人……咳,是人总该会这几样,博他怜惜。”
芳如的眉头蹙得更紧,这算什麽办法?
她追问道:“若是他心硬如铁,或者疑心太重,依旧不肯出来呢?”
这时,周凌才慢条斯理地将书卷放下,转头看向她。
晨光透过帘隙,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细碎的光点,那里面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戏谑,仿佛在谈论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那就想办法传话进去,”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说你在走投无路之下,念起他往日恩情,愿以此身相报,与他春风一度。他既如此看重你,想必不会拒绝这等……慰藉。”
芳如心中猛地一悸,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一片冰凉。
他……他看出来了?
看出她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