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和足够的体力,来完成接下来的计划,哪怕代价是……
她耳朵依旧敏锐地捕捉着刑讯室方向的动静。起初是郑禹严厉的喝问,接着是刑具碰撞的沉闷声响,再後来,便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间或夹杂着郑禹压抑不住的丶气急败坏的低吼。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渐高,腹中那隐约的坠痛感似乎清晰了些,像一根细小的针,不时刺一下,提醒着她正在进行的冒险。
她端起已经凉透的茶盏,又抿了一口,借冰凉的液体压下喉间翻涌的不适和心头的波澜。
刑讯室的门终于被猛地拉开。
郑禹铁青着脸走出来,官袍的领口因烦躁而被扯得有些松散,他一把抓起桌上的冷茶灌了下去,茶水顺着下颌滴落,也难解其焦灼。
芳如放下卷宗,缓步走过去,姿态依旧从容,只有袖中微微发冷的指尖和体内那持续不断的丶细微的绞痛,泄露了她正承受着什麽。
“郑大人,还是不肯开口吗?”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郑禹耳中,听起来异常平静。
郑禹猛地回头,见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既有昨日成功的期冀,又有今日受挫的迁怒,最终都化为深深的无力感。
“油盐不进!比那刘燧还要难缠!各种手段都用上了,他就是个锯嘴的葫芦!”
“让我再试试。”芳如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仿佛腹中那悄然酝酿的风暴与她无关。
郑禹瞳孔微缩,审视地看着她。昨日的成功历历在目,但眼前这个女子身上那种超乎常理的冷静和神秘,也让他心底升起一丝不安。她的脸色似乎比平日更苍白几分,额角甚至渗出些许不易察觉的虚汗,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可马宪的口供至关重要,初七的阴影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他攥紧了拳,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最终,对功绩的渴望和对失职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好。”他几乎是咬着牙应承下来,再次挥退了左右,深深看了芳如一眼,那眼神里带着恳求,也带着不易察觉的警告,“沈姑娘,全拜托你了。”
审问室的门在身後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与声响。
室内血腥气混杂着尘土气,更加浓郁。芳如强忍着腹部一阵紧似一阵的抽痛,稳住微微发颤的呼吸。
马宪被绑在刑架上,衣衫破损,露出带着新伤旧痕的结实胸膛。他听到脚步声,擡起头,露出布满阴鸷的脸,嘴角还带着一丝凝固的血迹,眼神像被困的狼,凶狠而警惕地盯住芳如。
芳如没有立刻靠近,她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平静地回视他,仿佛不是在打量一个穷凶极恶的囚犯,而是在评估一件物品。
半晌,就在马宪被她看得有些不耐,准备出言讥讽时,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马宪,我不是来审你的。”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是来帮你的。”
马宪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出声,带动了身上的伤口,让他咳嗽起来:“嗬……帮?官府的人,来帮我这反贼?女人,你莫不是失心疯了?”
“因为我也恨周凌。”芳如无视他的嘲讽,语气依旧平稳,但那双沉静的眼眸里,却适时地流露出一种深刻的丶难以作僞的厌憎与压抑,“他暴虐专横,将我视为禁脔,囚于牢笼。我无时无刻不想挣脱他的掌控,远走高飞。”
这话语中的真实情绪,让马宪的嗤笑僵在脸上。
他仔细打量着芳如,试图从她脸上找出欺骗的痕迹。她穿着素雅,气质清冷,确实不似寻常官员家眷,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郁色,也并非全然僞装。
“空口无凭,”马宪眼神闪烁,依旧戒备,“我凭什麽信你?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套取口供的新把戏?”
“信不信由你。”芳如向前逼近一步,目光锐利地直视他的眼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感,“但你心里清楚,落在刑部手里,以你的身份,绝无生路。严刑拷打,最後不过一死。信我,你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马宪心上。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结局,刚才的酷刑不过是开胃小菜。绝望如同毒藤,早已缠绕住他的心脏。此刻,这突然出现的“生机”,尽管可疑,却像黑暗中唯一透进来的一丝微光,让他无法不心动。
他死死盯着芳如,喉结滚动,内心在天人交战。求生的本能,最终压过了理智的怀疑。“……怎麽帮”
芳如知道他已经动摇,不再犹豫,快速而清晰地说出她的计划:“你劫持我。用我做人质,他们不敢把你怎麽样。要求一匹马,立刻出城,不准任何人跟踪。只要离开京城,你就安全了。”
“劫持你?他们为何会顾忌你?”马宪仍有疑虑。
芳如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丶带着自嘲意味的冷笑:“最近京城传闻,陛下时常驾临沈府,夜宿我处。你觉得,他们敢拿陛下的‘心头好’冒险吗?”
马宪眼中瞬间爆发出精光!是了,若是此女真与皇帝关系匪浅,那确实是再好不过的护身符!这计划虽然冒险,但比起坐以待毙,无疑值得一试!
“好!我跟你赌这一把!”马宪下定了决心,眼神变得凶狠而决绝,“但我需要武器!”
芳如不再多言,袖口微动,那柄小巧却异常锋利的匕首已悄无声息地滑入掌心。
她借着侧身靠近马宪查看伤势的姿势,手腕巧妙一翻,匕首的柄端便精准地塞入了马宪被反绑在刑架後的手中。
冰凉的触感让马宪瞳孔微缩,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一股绝处逢生的狠厉在他眼中燃起。
“机会只有一次。”芳如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在他耳边留下最後一句,随即若无其事地退开半步,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探视。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马宪猛地发出一声暴喝,全身肌肉贲张,竟凭借一股蛮力生生挣松了束缚!反手握住匕首,“唰”地一声割断了残馀的绳索!
他如同挣脱锁链的困兽,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下一瞬,已如闪电般蹿至芳如身後,铁臂狠狠箍住她的脖颈,那闪着寒光的匕首刃尖,不偏不倚地抵在了她白皙脆弱的颈侧动脉之上!
“都别动!谁敢上前,我立刻让她血溅三尺!”马宪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在刑部大堂。
整个大堂瞬间死寂,随即陷入极大的恐慌!
所有衙役丶刑官都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郑禹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匕首紧贴的位置,正是致命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