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等回应,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那身治安官制服被她拍得啪啪作响,继续用更大的嗓门掩盖一切:
“就因为你这份傲慢!卡略城府库又要拨一大笔抚恤金!老子上哪去弄这笔钱?!我他妈真是……”她骂着极其难听的脏话,整个人手舞足蹈,完美复刻了那些在衙门前来胡搅蛮缠的兵痞形象。
周凌垂眸,视线在她因剧烈动作而松开的领口和沾满尘土的制服上短暂停留,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件碍眼的杂物:
“那就去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我会的!你这混蛋!”积压的恐惧丶僞装的压力,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失控的力道,芳如想也不想,双手猛地推出,重重搡在周凌的胸膛上!
这一下,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李佐瞬间暴怒,一个箭步冲上来,伸手就要去抓芳如的衣领:“放肆!”
“别碰我!”芳如反应极快,猛地挥臂格开,动作幅度大得近乎夸张,继续色厉内荏地吼着。
一直关注着这边动向的云骑尉可地延立刻挺身而出,高大的身躯挡在芳如身前,隔开了李佐:“李侍卫,有话好说!”他语气还算克制,但维护之意明显。
李佐正在气头上,见有人阻拦,更是怒火中烧:“让开!”
“该让开的是你!”可地延毫不退让。
两人手臂一交,气氛瞬间爆炸。
各自麾下的士兵见状,也立刻涌了上来,互相推搡丶斥骂,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干什麽!都想造反吗?!”营地的最高指挥官骁都尉达溪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他带着亲兵大步流星地赶来,铜铃般的眼睛扫过混乱的人群,“你们他妈的在看什麽!还不散开!”
混乱中,李佐瞅准空档,再次针对芳如,狠狠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沙土瞬间沾满了她的衣袍。
“贺若!”可地延惊呼,立刻弯腰将她拉了起来。
芳如就势跳脚,像一个被彻底激怒的蛮汉,指着周凌的方向,用她能想到的最肮脏丶最地道的西戎土话不间断地怒骂,句句不离“京官”丶“傲慢”丶“害人精”,唾沫横飞,状若疯癫,将所有仪态抛到九霄云外。
达溪先是冲到芳如面前,凭借更高的官职和体型优势,步步紧逼,将她逼得连连後退:“治安官!看清楚地方!这里是军营,不归你管!给我住口!”
成功压制住芳如後,达溪立刻调转矛头,他不敢直接针对身份莫测的周凌,便将一腔邪火发向了看起来是头领的李佐,气势汹汹地走过去,指着他的鼻子:
“你他妈……”
“你他妈——”一个冰冷而平静的声音打断了他。
达溪一愣,发现说话的竟是那位明显是头儿的玄袍男子。
周凌缓缓转过身,正面对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带着一种久居人上丶生杀予夺的天然威仪。
他甚至不需要提高声调,只是淡淡地,一字一句地:
“小心跟我说话。”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达溪肩上的都尉标识,如同看着一个微不足道的符号:
“我走到哪里,都是最高指挥官。”
仅仅一句话,达溪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後面所有的呵斥都被堵了回去,脸憋得通红,在那绝对的气势压迫下,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整个校场,不知何时已彻底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周凌身上。
他环视四周,看着那些带着惊惧丶茫然和好奇的脸,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校场,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
“这个营地,最好开始像点样。”
他指向那两辆损坏的“悍驼”:
“就派两辆‘悍驼’护送?大夏京官,就这待遇?”
他的目光最後掠过兮远等一群刚刚经历血战丶惊魂未定且大多年轻的士兵,刻薄的讥讽如同鞭子抽在每一个老兵的心上:
“还有这十个毛头小子?他们怕是晚上还尿床吧?”
死寂。
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风掠过帐篷的呜咽。
周凌不再看其他人,直接走向达溪。
“你的节堂,在哪里?”
达溪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在,在东侧那顶最大的灰色帐篷。”
“现在,”周凌面无表情,字句落地如金石,“是我的节堂了。”
得到答案,他转身便走,步履沉稳,不带一丝拖泥带水。途经仍僵立原地丶胸口剧烈起伏的芳如时,他脚步未停,只擡手指向她,三个短句如惊雷炸响:
“你。”
“一炷香内。”
“来我节堂。”
字字千钧,震得芳如四肢百骸发麻。她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收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喉头的惊呼。
他指向她的动作,那般自然又那般笃定,仿佛她只是他麾下召之即来的下属。一丝屈辱掠过心头,可更多的,竟是劫後馀生的庆幸,他没认出她,至少此刻没有。
望着那道玄色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灰色大帐後,芳如紧绷如满弓的心弦,才终于微微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