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自镇定,避开“女子身份”这个让她处于更弱势的话题,将焦点拉回原来的争论上,语气更冲地反唇相讥:
“周大人是以己度人吗?在你眼里,所有人行事都必是权衡利弊丶算计得失?难道就不能有一点家国大义丶是非曲直?”
周凌见她刻意回避,眼神更冷,却也不再在性别问题上纠缠,顺着她的话冷笑道:“家国大义?在你为了‘私恩’泄露军情,害死我三名弟兄的时候,你的‘家国大义’在哪里?如今倒来跟我谈这个?”
“你!”芳如被噎得一时语塞,脸颊因愤怒和委屈更加涨红,“那是我一时糊涂!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已经知错,并且带来了至关重要的情报弥补!难道周大人就从未做过任何……迫不得已或有违本心之事?”
“迫不得已?”周凌逼近一步,几乎与她鼻尖相对,气息交融,声音低沉而危险,“你的‘迫不得已’,代价是三条活生生的人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贺若,你轻飘飘一句‘知错’,就想将这一切揭过?还想让我立刻相信你,给你松绑?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好说话了?”
“我没有想揭过!”芳如毫不退缩地瞪着他,“我说了,账可以慢慢算!要杀要剐,等我帮你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再说!难道你周大人就只会揪着过去不放,眼睁睁看着更大的损失发生吗?还是说,你其实根本不敢放开我,怕我这麽一个被绑着的弱女子,还能对你造成什麽威胁?”
她最後这句话带着明显的激将意味。
周凌眯起眼,打量着她因激动而染上绯红的脸颊和那双燃着火焰的眸子。这女人,即使身处劣势,被绳索所缚,依旧牙尖嘴利,不肯服软。
“激将法?”他嗤笑,“对我没用。你是不是弱女子,你自己心里清楚。至于威胁……绑着你,我睡得比较安稳。”
“滚蛋!你简直不可理喻!”沈芳如气得浑身发抖,被反绑的双手让她无比憋屈。
眼见周凌老神在在地坐回那张唯一的木椅上,甚至还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一下袖口,她胸中的怒火与无奈交织,一时冲动,擡脚就朝他小腿胫骨的位置踢去!
她本意只是想泄愤,力道并不算重,奈何双手被缚,平衡不佳,脚下又被不平的地面绊了一下,非但没踢中目标,整个人反而惊呼一声,失去重心,直直地朝着坐在椅上的周凌跌了过去!
周凌显然也没料到她会突然“投怀送抱”,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伸手一接。
温香软玉撞了满怀。
沈芳如几乎是跌坐在了他的腿上,为了稳住身形,一只手(虽然被绑着)下意识地抵住了他的胸膛,脸颊也猝不及防地埋入他颈窝与胸膛之间。
刹那间,一股清冽中带着淡淡硝烟与皮革气息的男性味道将她包裹,带着一丝说不清的熟悉感,让她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周凌的身体也明显僵硬了一瞬。
怀中身躯的柔软丶纤细,以及那透过粗布袍子传来的温热体温,都在清晰地提醒他,这是一个柔弱的女人。
他低垂眼眸,恰好对上她猛地擡起的丶写满惊慌与无措的脸。
两人鼻尖几乎相碰,呼吸可闻。
如此近的距离,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看到她因惊愕而张开的丶失了血色的唇,以及那双总是带着倔强的眼睛里,此刻映出的丶他自己的缩影。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灼热,尽数喷洒在他的下颌和脖颈处,带来一阵微麻的痒意。
沈芳如的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腔,血液轰的一下涌上头顶,脸颊丶耳根乃至脖颈都染上了绯红。
这过于亲密的接触让她浑身僵硬,手脚发软,竟一时忘了挣脱。
就在这四目相对丶空气都仿佛凝固之时。
“大人……”李佐的声音伴随着轻微的推门声响起,又在他看清屋内情形的瞬间,如同被掐住了脖子般戛然而止。
李佐目瞪口呆地看着椅子上几乎叠在一起的两人,那位身形“单薄”的贺“先生”正以一种极其亲昵(尽管双手被缚显得颇为怪异)的姿态坐在陛下腿上,而陛下的手臂……还环在人家腰侧(虽然是防止她摔倒)……
“属下该死!”李佐反应极快,脸上瞬间爆红,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迅速退了出去,还“哐当”一声差点带上门,留下屋内一片死寂。
“回来!”周凌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後的平静。
他手臂微微用力,将怀里僵硬得如同石像的人儿扶稳站好,自己也随之站起身,迅速拉开了距离,神色已然恢复了平时的冷峻,只是耳根处似乎残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
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旖旎与失态从未发生过。
沈芳如脸颊滚烫得能煎鸡蛋,她慌忙退开好几步,一直退到墙边,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藏进墙壁里,心脏依旧在疯狂擂动,久久无法平息。
李佐这才讪讪地重新进来,眼神飘忽,死死盯着地面,不敢再看沈芳如一眼,仿佛她是什麽洪水猛兽。
“什麽事?”周凌语气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李佐立刻收敛心神,强行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甩出脑海,脸上露出振奋之色,语速飞快地禀报:“大人,好消息!那细作熬不住刑,招了!他虽然不知道乞袁此刻的确切藏身处,但他透露了一个关键消息,乞袁有一个极其疼爱的私生女,名叫香娜,年方十四,就在卡略城最大的‘明伦学堂’读书!此女深得乞袁宠爱,据说乞袁即便在军务繁忙之时,也会设法与她通信。她定然知道如何联系她父亲,甚至可能知道乞袁的备用藏身点!”
站在墙边的沈芳如闻言,心中猛地一震!香娜?这个名字……那不是兮远在家书中偶尔提起过的丶那个聪慧伶俐丶在学堂里颇受先生夸奖的同窗吗?兮远还曾说过,那女孩身世似乎有些可怜……她竟然是北狄大将乞袁的私生女?!这……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周凌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杀伐果断:“立刻派人,去明伦学堂,把那个香娜,‘请’过来!要快,注意隐蔽,不要惊动太多人!”
“是!”李佐领命,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命令被迅速执行。
卡略城虽经战乱,但明伦学堂作为北境有名的学府,依旧在尽力维持。
不过一个多时辰,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学堂青色襦裙丶容貌秀丽却脸色惨白如纸的少女就被悄无声息地带了进来。她眼中含着惊恐的泪水,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泪珠,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正是香娜。
李佐负责审问。
起初,他还试图用言语威逼利诱,但香娜只是低着头,咬紧下唇,一言不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见她如此倔强,李佐不得已,动了些刑罚,并非酷烈到致残致命,但对于一个从小被父亲呵护着长大的十四岁少女来说,那皮肉之苦和内心的恐惧已是极限。
香娜痛得哭出声来,纤细的身体蜷缩着,却依旧死死咬住嘴唇,不肯透露半个关于她父亲的字,只是反复哽咽着说:“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周凌站在一旁,面色冷硬如铁石,看着少女因疼痛而颤抖的肩膀,眼神中没有半分动容,只有冰冷的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