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元三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些。
慈宁宫后苑的几株老桃树,枝头已缀满了粉嫩的花苞,在料峭春风中怯生生地舒展着。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暖融融地洒在临窗的暖炕上。
文鸳斜倚着一个金线蟒引枕,身上穿着家常的藕荷色云锦常服,未戴钿子,只松松挽了个髻,簪着两支温润的羊脂白玉簪。
她手里拿着一封刚拆开的信,唇角含着温柔的笑意,眼角眉梢虽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却因这笑意而重焕出几分昔日的明媚光彩。
“温淑这孩子,信里絮絮叨叨的,尽是草原上的新鲜事儿。”
文鸳将信递给坐在炕沿上的皇帝弘晗,语气带着母亲特有的宠溺,“说跟着她额驸赛马,差点摔下来,把人吓坏了,她却乐得不行。还说科尔沁的奶豆腐比宫里的香,学着挤奶被小牛犊顶了个跟头……”
她说着,自己先忍不住笑出了声,那笑声清亮依旧。
弘晗接过信笺,目光快扫过妹妹那熟悉的、略显飞扬的字迹,冷峻的帝王面容也柔和了几分。
他登基已有三年,朝堂上的风浪、新政推行的阻力,将他眉宇间最后一丝少年气也磨砺成了深沉的威仪。
唯有在母亲面前,他才稍稍卸下重担,做回那个可以聆听母亲絮叨的儿子。
“皇妹天性活泼,草原辽阔,正合她的性子。额驸信中提及,待春草丰茂,想带她巡游部落,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弘晗放下信,为母亲续了杯温热的牛乳茶,“皇额娘不必过于挂念,看她字里行间,是极快活的。”
“快活就好,快活就好。”文鸳欣慰地点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落在那几株含苞的桃树上,声音轻了些。
“只是这深宫寂寂,有时不免想起她小时候,像个小皮猴儿似的在御花园里疯跑,你父皇在后面追着喊‘慢些’……”
她的声音渐低,眼中泛起一丝怀念的水光。三年了,那个曾将她捧在手心、唤她“文鸳”的人,依旧是她心底最深的念想与最温柔的痛楚。
弘晗敏锐地捕捉到母亲情绪的低落。他放下茶盏,伸手轻轻覆在母亲略显冰凉的手背上,声音沉稳而坚定:“皇额娘,儿子在。”
文鸳抬眼,对上儿子那双酷似其父、却更加深邃锐利的眼眸。
这双眼睛里,此刻没有帝王的疏离,只有儿子对母亲最纯粹的守护与承诺。她心头一暖,反手握住弘晗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她将那点水汽逼了回去,又露出明媚的笑容:“是,哀家有皇帝,还有温淑,还有这满宫的花草,日子好着呢!”
她故意岔开话题,指着窗外,“瞧这桃花,今年定能开得热闹。皇帝政务再忙,春日里也抽个空,陪哀家去御花园走走可好?你小时候最爱放风筝了。”
“儿子遵旨。”弘晗应道,看着母亲强打精神的笑颜。
这时,内侍轻声禀报,皇后富察氏前来请安。
年轻的皇后仪态端庄,举止恭谨,行礼问安一丝不苟。她奉上亲手炖制的燕窝羹,言语间对太后关怀备至。
文鸳含笑受了,拉着皇后的手说了几句体己话,夸她贤惠懂事。富察皇后脸颊微红,恭敬应答。
待皇后告退后,殿内又只剩下母子二人。文鸳看着皇后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弘晗,带着几分探究与慈爱:“皇帝,哀家瞧着皇后是个好的,温婉贤淑,堪为国母。只是……这后宫,终究是冷清了些。”
“前些日子几位太妃和宗室福晋入宫,言语间也颇多关切。皇帝正值盛年,为皇家开枝散叶,亦是社稷之重……”她的话点到即止,意思却再明白不过——该选秀纳妃了。
弘晗沉默了片刻。殿内暖炉出轻微的噼啪声,窗外有鸟雀啁啾。他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指腹缓缓摩挲着细腻的瓷壁,目光沉静如水。
“皇额娘,”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儿子登基未久,新政初行,百废待兴。吏治、海防、洋务、民生,桩桩件件都需儿子殚精竭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