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嬷嬷上前一步,未语泪先流,对着盛老太太深深一福:“给老太太请安!给盛大人、大娘子请安!老奴…老奴替我家小姐和霜姐儿,谢过老太太、盛大人、大娘子的收留之恩!”
她声音哽咽,拉着林清霜上前,“霜姐儿,快,给老太太磕头。”
林清霜依言跪下,额头触碰到冰冷的青砖地面。她的动作带着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刻意的柔顺和卑微。
“起来吧,可怜见的孩子。”盛老太太的声音不高,带着审视,“抬起头来。”
林清霜缓缓抬起头,依旧垂着眼睫。苍白的小脸,尖尖的下巴,失色的嘴唇,洗得灰的粗糙孝服,将她那份弱柳扶风的纤弱和丧母的哀戚放大到了极致。
她的身体在暖和的室内似乎还在微微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悲伤过度。
盛老太太的目光在她脸上和孝服上停留片刻,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王若弗忍不住开口,声音清脆直接:“这就是周姨母家的表妹?怎么还穿着孝?这…这刚进门就带着孝,也太晦气了些!母亲,咱们家……”她的话没说完,但嫌弃之意溢于言表。
“弗儿!”盛纮脸色一变,立刻低声喝止,带着刚新婚不久的丈夫的尴尬和一丝紧张,飞快瞥了一眼老太太,又看向王若弗,眼神带着责备。
“慎言!表妹刚刚丧母,已是人间至痛,岂可再雪上加霜?”
盛老太太拨动佛珠的手顿了一下,脸色微沉,目光更深地看向地上的林清霜。
堂中瞬间安静。炭盆里火星噼啪作响。
林清霜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受惊的蝶翼。
她依旧维持着跪姿,头却垂得更低。一滴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砸在青砖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她没有出任何声音,只是肩膀开始难以抑制地、小幅度地耸动起来。
那无声的、压抑的哭泣,带着丧母孤女的巨大悲恸和无助,比任何嚎啕都更令人心头紧。
盛纮的心像是被那无声坠落的泪珠狠狠揪住了。
他看着地上那个穿着刺眼孝服、单薄得如同纸片、无声饮泣的小小身影,一股强烈的怜悯混杂着保护欲猛地涌上心头。
他幼年丧父丧母的经历让他对这种孤苦感同身受。那份酸楚瞬间压过了王若弗带来的顾虑。
“母亲!”盛纮转向盛老太太,语气恳切中带着急切,“表妹年幼,接连遭逢父难母丧,孤苦无依,已是人间至惨。周家姨母与母亲情同姐妹,临终托孤,此乃莫大的信任。”
“我们盛家书香门第,若因旁人尚未定论之过便拒人于千里之外,岂非有违圣人之仁,辜负故人之托?”
他目光再次落回林清霜身上,怜惜更甚,“恳请母亲开恩,容表妹留下。府中自有规矩,儿子…儿子也会多加照拂。”
盛老太太看着儿子急切的神情,又看看地上那个无声落泪、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小女孩,眼中锐利审视的光芒终于缓缓褪去,化作一声叹息。
她重新拨动佛珠:“纮儿说得是。稚子无辜,又遭此大难。周氏既托付于我,便是信我盛家。起来吧,孩子。”
她看向房嬷嬷:“带表小姐下去,安置在西边挨着花园那个小院,清净些。
找两个稳妥的婆子丫头伺候着。孝服…暂且穿着,心意到了即可。另给她量尺寸,做两身素净厚实的棉衣,这天气,穿这单薄孝衣如何使得。”
“是,老太太。”房嬷嬷应声上前扶林清霜。
林清霜这才怯生生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飞快看了一眼盛纮,眼神里充满了感激、依赖和劫后余生的脆弱。
她对着盛纮的方向,极其细微地点了下头,才借力摇摇晃晃站起来。那份柔弱哀戚,配上苍白小脸上的泪痕,我见犹怜。
王若弗看着丈夫的目光黏在林清霜身上,再看看她那副能激起所有男人保护欲的模样,心里那股气更不顺了,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房嬷嬷引着林清霜穿过庭院游廊,最终停在那处僻静的小院前。
推开虚掩的院门,三间正房,白墙素窗,墙角一株半枯老梅,空气里是淡淡的尘土和霉味。
“表小姐,您先委屈住着。稍后有人来伺候。”房嬷嬷交代完便离开了。
门关上,隔绝了外界。
方才那副柔弱无助、哀哀欲绝的模样瞬间从林清霜脸上褪去。
她挺直了些单薄的身体,走到半旧的榆木圆桌旁,用袖子擦出一小块干净桌面。
然后,她解开孝服外衣,从最贴身的小袄暗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个荷包。
这盛家深宅,是她的第一方棋盘。棋子,已然就位。
她抬眸,望向窗外萧瑟的老梅枯枝。目光平静无波,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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