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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沙鲁克篇－4－诡音之试于钢巢（第2页）

沙鲁克感到一股热流涌上喉咙（这是他种族表达强烈情绪的方式之一）。他明白了戈尔汉长老的意思。长老支持他去，不是出于对阿瑞斯的信任，而是出于对他潜力的认知，以及对族群在无法抵抗的强大力量面前，寻求一线生机的无奈选择。

“我……明白。”沙鲁克出了一段坚定的声波，“我会去。我会去听，去学。然后……我会回来。”

他的承诺，在压抑的洞穴中回荡，带着一丝悲壮的意味。

一个本地周期后，一艘小型阿瑞斯穿梭艇如同金属的飞梭，精准地降落在接触点。舱门滑开，凯尔森站在舱门口，依旧是那副冰冷的模样。两名士兵站在他身后。

沙鲁克与族人做了简单的告别。没有隆重的仪式，只有无声的凝视和充满复杂情绪的声波交换。拉索扭过头，没有看他。琦娜和其他几个年轻编织者则出带着哭泣颤音的祝福。戈尔汉长老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度传递着无声的嘱托。

沙鲁克最后看了一眼低语摇篮，看了一眼那熟悉的幽暗光苔、嶙峋怪石，以及头顶那个巨大的、如同伤疤般的窟窿。他将这一切的“声音”——熟悉的回响、族人的情绪、甚至是那令人不适的金属噪音——都深深烙印在意识深处。

然后，他转身，迈步踏入了穿梭艇。

舱门在他身后关闭，将千喉之域的一切隔绝在外。内部是纯粹的人工环境，光线柔和但恒定，空气带着淡淡的、类似臭氧和金属的味道，温度恒定得让人感觉不到季节。引擎启动时几乎感觉不到震动，只有一种低沉的、被良好隔绝的嗡鸣。这与千喉之域那充满生命脉动和自然韵律的环境截然不同，仿佛进入了一个精致的金属棺材。

凯尔森示意沙鲁克坐在一个固定的座位上，并为他系上了安全带（一种沙鲁克从未见过的束缚装置）。穿梭艇平稳地升起，透过狭小的舷窗，沙鲁克看到低语摇篮在他的视野中迅缩小，那个窟窿也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整个千喉之域的地表——一片巨大的、布满孔洞的灰褐色岩层——呈现在他眼前，然后又被抛在身后，融入下方那颗星球庞大的弧形轮廓之中。

他离开了。离开了孕育他的回声深渊，驶向了未知的星海钢巢。

穿梭艇的航程并不长，但给沙鲁克带来的感官冲击却是前所未有的。他第一次亲身感受到虚空的“寂静”——那不是千喉之域“虚无之室”那种吸收声音的寂静，而是一种缺乏传播介质的、绝对的、广袤的静默。星辰如同凝固的光点，镶嵌在黑色的天鹅绒上，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只有穿梭艇自身系统运行的微弱噪音，以及偶尔从通讯频道里传来的、短促而规律的阿瑞斯语，提醒着他并非处于绝对的静止。

然后，他看到了“锐视号”侦察舰。在近距离下，这艘战舰显得更加庞大和狰狞。金属装甲板上布满了各种传感器、炮塔和推进器阵列，线条锐利，充满了力量感和攻击性。穿梭艇如同归巢的蜜蜂，被战舰腹部的舱门吸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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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部是更加复杂的金属迷宫。宽阔的通道，冰冷的合金墙壁，头顶是排列整齐的照明条和管线，脚下是防滑的金属格栅。空气中弥漫着循环过滤后的、缺乏生气的味道，以及淡淡的能量液和润滑油的气味。穿着不同制服的阿瑞斯人在通道中匆匆行走，他们的脚步声、交谈声（经过翻译器过滤，变成沙鲁克能理解的声波片段）、还有设备运行的嗡嗡声，交织成一种繁忙而高效的、非生命的韵律。

沙鲁克被带到一间狭小的、没有任何装饰的舱室。“这是你的临时住处。适应期结束后，会为你安排后续行程。”凯尔森公事公办地说道，随后便离开了，将沙鲁克独自留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舱门关闭后，沙鲁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试图用声波探测这个空间，但声波在光滑坚硬的金属墙壁上反射回来，带着一种空洞、贫瘠的回响，几乎无法提供任何有意义的空间信息，反而放大了这里的“寂静感”。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和……某种意义上的“失明”。在千喉之域，声音是他的眼睛，是他的地图，是他的伙伴。但在这里，在这个由金属和科技构筑的世界里，声音变得如此贫乏、扭曲，甚至带有欺骗性。

他走到舱室唯一的舷窗边，望向外面无尽的星空。那些沉默的光点，此刻在他眼中，充满了冰冷的疏离感。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来到这里，真的能如他所愿，理解和掌握更强大的力量吗？还是只会迷失在这片钢铁与寂静的丛林里？

在“锐视号”上的数日，是对沙鲁克适应能力的严峻考验。他学习使用阿瑞斯人提供的、极其简陋的营养膏和合成饮水（味道单一，缺乏自然食物复杂的“口感声波”）。他被迫适应恒定的光照和人工的日夜周期。他接触到的阿瑞斯人，除了凯尔森偶尔来询问他一些关于千喉之域和其种族的基本情况外，其他人大多对他抱有一种混杂着好奇、审视和淡淡优越感的态度。他们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稀有的、有研究价值的活体标本。

唯一让他感到一丝熟悉的，是舰船上各种设备运行出的声音。他开始有意识地记录和分析这些声音：引擎不同功率下的嗡鸣频率、循环系统气流的嘶嘶声、武器系统充能时特有的、带着威胁意味的尖锐蓄能音……他像一块海绵，吸收着这个钢铁巨兽的“生命体征”之声，试图从中理解它的运作规律和弱点。这成了他在这个陌生环境里，唯一能进行的“声波实验”。

终于，“锐视号”抵达了阿瑞斯星所在的星系。透过舷窗，沙鲁克看到了一颗与千喉之域截然不同的星球。它体积庞大，散着柔和的白色光芒，星球表面能看到大片规则的几何图形——那似乎是城市群，以及纵横交错的运输网络。星球周围环绕着大量的人造物体——空间站、卫星、舰船——如同忙碌的工蜂，构成了一幅充满秩序与活力的星际文明图景。

与千喉之域的幽暗、原始、充满自然韵律的回响相比，阿瑞斯星给他的第一“声”印象，是无比宏大、精密、但同时也无比……嘈杂。无数种不同来源的能量波动、通讯信号、引擎轰鸣，从星球方向传来，混合成一片难以分辨的、庞大的背景噪音。这是一种文明的喧嚣，一种力量的宣示，但也是一种信息的混沌。

穿梭艇再次载着他，脱离“锐视号”，向着阿瑞斯星表面降落。穿过大气层时，剧烈的摩擦产生了巨大的轰鸣和震动，即使隔着舱壁，也让沙鲁克感到不适。当穿梭艇平稳下来，舷窗外出现的，是如同金属森林般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是川流不息的、各种型号的飞行器在预设航道上高穿梭，是地面上如同蚁群般密集移动的人流和车流。

所有的声音——引擎的呼啸、悬浮系统产生的低频震动、无数人声和机器运行的混合噪音——汇聚成一股庞大的、持续不断的声波洪流，冲击着沙鲁克的感知。这与他习惯的、每个声音都有其独特位置和意义的千喉之域声景完全不同。在这里，声音是淹没一切的背景，是混沌的集合。他需要极大的努力，才能从中筛选出有用的信息。

降落地点是一个被高大金属围墙包围的、风格冷峻的建筑群。建筑大多是方正正的几何造型，表面是光滑的合金或复合材料，反射着阿瑞斯星恒定的白色光芒。这里听不到自然的风声、水流声、生物的鸣叫，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运行声、自动门开合的轻微液压声、以及远处训练场传来的、规律的能量武器射击声。

这里，就是凯尔森提到的“特殊人才培育机构”——阿瑞斯军事学院下属的“异种能力开与战术应用分院”，一个被学员们私下称为“怪胎集中营”或“动物园”的地方。沙鲁克，即将在这里，开始他作为“星海之耳”的真正试炼。他不再是千喉之域那个孤独的回响编织者，而是阿瑞斯星档案中的一个编号，一个需要被评估、被分类、被“开”的潜在资产。

他的少年时代，在离开低语摇篮的那一刻，其实已经结束了。而现在，他踏入的，是一个更加残酷、也更加广阔的，名为“现实”的试炼场。他的诡音，将在这片钢铁的巢穴中，出怎样的啼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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