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语摇篮上方的巨大窟窿,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将千喉之域与冰冷星海强行连接。阿瑞斯侦察舰“锐视号”投下的阴影,如同金属的乌云,笼罩在每个回音编织者的心头。自那日的强行接触后,数个周期过去了,低语摇篮的气氛依旧压抑。阿瑞斯士兵们并未撤离,而是在窟窿边缘建立了一个临时前哨站,几座预制结构的银灰色金属建筑如同钢铁菌落,扎根在破碎的岩石上,与周围天然的洞穴环境格格不入。强烈的探照灯光束如同不眠的眼睛,周期性扫过低语摇篮的部分区域,那非自然的光线让习惯了幽暗光苔的编织者们感到刺目和不安。
沙鲁克成为了族人与这些“天外来客”之间一个尴尬而关键的连接点。阿瑞斯人,通过他们强大的科技,似乎已经初步解析了回音编织者声波沟通的基本模式,至少能够理解一些简单的意图和情绪。但他们主要(或者说唯一)的交流对象,就是沙鲁克。因为只有他展现出了足以引起他们重视的、越简单沟通的声波能力。
负责与他接触的,依旧是那名侦察小队的指挥官,名叫凯尔森。凯尔森卸下了战斗头盔,露出一张符合阿瑞斯人审美特征的、线条硬朗、肤色偏白的面孔,金色的短梳理得一丝不苟,蓝色的眼睛如同冰川,缺乏温度。他总是穿着一尘不染的银灰色军官常服,胸前佩戴着代表军衔和所属部队的徽章,言行举止间带着军人特有的刻板和效率至上主义。
他们之间的“交流”通常在低语摇篮边缘一片被阿瑞斯人清理出来的、相对平整的区域进行,这里被临时称为“接触点”。凯尔森会带着一个手持式多功能记录仪和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作为护卫。沙鲁克则独自前来,站在那片被金属靴子踩实了的、失去原有声波特性的地面上,感受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僵硬感。
“沙鲁克个体,”凯尔森的音通过他领口一个微小的翻译器转换成沙鲁克能够理解的声波脉冲,虽然准确,但缺乏任何情感起伏,如同机器朗读,“根据初步评估,你的种族‘回音编织者’具备罕见的生物声波操控天赋。阿瑞斯星银河联邦对一切有助于维护银河和平与秩序的特殊能力抱有极大兴趣。”
沙鲁克沉默地“听”着,头顶的巨角微微调整角度,捕捉着凯尔森声波中每一个细微的谐波,试图分析其背后的真实意图。他能“听”出那话语中的官方辞令,以及更深层的、一种近乎于对待稀有实验样本般的审视感。
“为了进一步了解你的能力,并评估其潜在价值,”凯尔森继续说道,同时操作着手上的记录仪,一道淡蓝色的扫描光束再次从仪器前端射出,缓缓掠过沙鲁克的身体,尤其是他头顶的巨角和胸前的白色纹路,“我们邀请你——作为你种族的代表——前往阿瑞斯星,进入我们的特殊人才培育机构进行深造。”
“邀请?”沙鲁克出了一段混合着疑问和警惕的声波。他回想起莫格被电击倒地的一幕,回想起那些锁定族人的红色瞄准光束,回想起撕裂岩层的恐怖光束。这绝非平等的“邀请”。
凯尔森似乎没有理解(或者故意忽略)沙鲁克声波中的质疑,他平板地解释道:“这是提升你自身、并为你的族群争取更好未来的机会。阿瑞斯的科技与知识,远你的想象。在那里,你的天赋将得到真正的开和引导,而不是埋没在这片……未开化的洞穴中。”
他的声波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千喉之域环境的轻蔑。这种轻蔑,如同细微的沙砾,摩擦着沙鲁克的感知。
沙鲁克没有立刻回应。他转过头,望向低语摇篮深处。他能“听”到族人们压抑的、充满不安的低声絮语,能“听”到拉索那带着不甘和愤怒的、沉闷的呼吸声,能“听”到戈尔汉长老那悠长而充满忧虑的叹息。他明白,所谓的“邀请”,本质上是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拒绝的后果,很可能就是更直接的武力压制,甚至……为族群带来灭顶之灾。这些阿瑞斯人展现出的力量,远回音编织者们所能抵抗的极限。
他又想起了那片无垠的星海,想起了那些复杂而有力的“天外之音”。内心深处,那股对未知声音世界的渴望,如同被压抑的火焰,再次摇曳起来。去阿瑞斯,意味着离开故土,离开族人,进入一个完全陌生、充满不确定性的环境。但同样,也意味着有机会接触到更广阔的声音宇宙,有机会真正理解这些强大的星海来客,甚至……有可能找到保护族人的方法。
这是一种艰难的权衡,一种在恐惧与渴望、责任与求知之间的挣扎。
“我需要……时间。”沙鲁克最终出了一段谨慎的声波。
凯尔森点了点头,似乎早有预料:“可以。给你一个本地周期考虑。届时,我们会安排穿梭艇接你。”他没有再多说,转身带着士兵离开了接触点,金属靴子踩在岩石上出清脆而规律的“咔嗒”声,与洞穴自然的回响形成刺耳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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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鲁克独自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他感受着来自临时前哨站的、持续的、低沉的引擎嗡鸣和能量场扰动,这些声音如同背景噪音,污染着千喉之域原本纯净的声波环境。他知道,无论他是否愿意,变化已经生,千喉之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回到族群中,立刻被族人们围住。各种充满焦虑、疑问、甚至一丝期待的声波脉冲涌向他。
“沙鲁克,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真的要带你去那个……阿瑞斯星?”
“去了还能回来吗?”
“他们会伤害我们吗?”
沙鲁克努力地用相对清晰的声波,将凯尔森的话转述给族人。当听到“邀请”和“深造”时,一些年轻的编织者眼中流露出好奇和向往,但更多的族人,尤其是年长者,则充满了担忧和恐惧。
拉索挤到前面,他的声波带着明显的敌意和激动:“你不能去!沙鲁克!他们是侵略者!他们打伤了莫格!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就像在看石头!去了那里,你只会被他们利用,或者……变成他们那样的怪物!”
“拉索!”戈尔汉长老低沉而威严的声波响起,制止了拉索更激烈的言辞。长老缓缓走到沙鲁克面前,他那双饱经风霜的、颜色比沙鲁克更深的琥珀色瞳孔,深深地注视着沙鲁克。
“孩子,”戈尔汉的声波缓慢而沉重,蕴含着古老的智慧和对命运的洞察,“星海的声音,你已经听到。它既带来了危机,也带来了……可能性。我们无法阻止潮汐的涨落,只能决定如何驾驶我们的小舟。”
他停顿了一下,巨角微微转向临时前哨站的方向,仿佛在感受那冰冷的金属韵律。“你的道路,早已注定与我们的不同。你的声音,不属于这片狭小的洞穴。去吧,去星海中聆听,去学习,去理解。但记住……”戈尔汉的声波陡然变得凝重,如同磐石,“无论你走到哪里,无论你听到多么宏大的乐章,都不要忘记你声音的根源,不要忘记你是回音编织者,不要忘记低语摇篮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