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不知道——乌恒璟腹诽——大师伯若是知道,不得把你腿打断!
“那他们还说你是……”
乌恒璟联想到那次在黑阁,万溟污蔑珞凇和段华卿的话“你把珞秉寒当成神,可是你的神一定没有告诉过你,他当过段华卿的狗”,那时珞凇没有解释,怎料事实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珞凇显然猜到了乌恒璟在想什麽,他淡定道:“所以你现在知道传言有多荒谬。”
珞凇说罢,又补一句:“这件事我没有向老师求证过,只是我单方面的猜测与构想,所以,管好你的嘴,谨言慎行。”
乌恒璟听完,心里飞奔而过一万头草泥马。
这特麽该谨言慎行的人是我吗?是我吗?我吗?!
“够坦白吗?”珞凇淡道,“你总是埋怨我不告诉你实情,导致你胡思乱想。现在什麽都知道了,感觉怎样?”
乌恒璟:……
乌恒璟诚恳说道:“跟您的勇气相比,我一点都不勇敢。”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後,乌恒璟忽然问道:“作为学生,你还是很想他的吧?”
珞凇没说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乌恒璟侧头去看他的先生,那一刻,乌恒璟好像在珞凇脸上捕捉到一抹痛苦,那一抹痛苦是那麽不同寻常,不是哀伤的痛苦,而更接近痛心。
彼时的乌恒璟,猜不透那痛苦背後的含义,只是凭本能地安慰珞凇道:“师祖离开以後,小师叔曾对我说,《镰仓物语》里有一句话,列车通往的黄泉站,月台站满了来迎人的已故者,这哪里是悲剧,这是团圆。终有一天,当我们也离开这个世界去到黄泉站,一定能在月台上遇见师祖,那时的师祖大概在饮茶,他会一如既往地笑着,温和而淡然地说一句:‘来了。’”
他安慰道:“对不起,今天提起这个话题,让你又想起伤心往事。但是,别难过了,师祖只是换了一个世界守护我们。”
珞凇没说话。
他的表情,变得凝重,凝重中带着一股强烈的哀伤,那股哀伤太锋锐,割得人头破血流。
半晌,他轻叹一声,单手扶住方向盘,腾出一只手来,用力按了一下乌恒璟的脑袋:“你不了解老师。这种美好童话,也只有小岑会信。”
仔细品,语气里竟能分辨出一丝凉薄的自嘲来。
乌恒璟怔住。
珞凇的语气和表情都太不同寻常,完全不像是仅仅对于离世之人的哀伤,可若有别的感情,别的感情是什麽?他不知道。
他隐隐感到,这几日,先生对师祖的感情变化了,可变成什麽样子?他也不知道。
乌恒璟想追问,但珞凇的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想说”三个大字。
乌恒璟望着珞凇的脸,深吸一口气,郑重开口:“先生,我不知道您和师祖之间发生过什麽,我只知道您现在不愿意谈。我也不想逼您。但是,假使有一天,您愿意把这一部分说出来,请一定告诉我好吗?因为我也想,为您分担,分担你的忧愁,共担你的痛苦。不是以学生的身份,而是以——”
乌恒璟想起段华卿的话,他想起他的师祖曾说:“我今天与你说这些,不是将你当成我学生的学生,而是要陪伴我学生走完一生的人。”
于是,乌恒璟看着珞凇,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是以要陪您走完一生的身份,好吗?”
珞凇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本来要说,你不会想知道的。
在老师溘然长逝之後,一切真相变得明朗,珞凇终于想明白老师给他的终极惩罚是什麽。
在病房那场段华卿丶柏雪风丶珞凇的三人局并非偶然而是必然,即使没有乌恒璟的突然闯入,那场三人局也一定会发生,因为那本来就写在老师的剧本里。
彼时,老师一句“让你师弟起来”令珞凇无比动容,纵是赴汤蹈火也愿重回师门,可原来他以为的师门温情,不过是老师束缚他的手段。
老师要他回来,要他心甘情愿地回来,要他主动请求地回来。
老师给他的终极惩罚,是罚他终身戴上枷锁,往後馀生都受师门规矩约束,不可逾矩半步。
老师始终不信任他,那麽多学生,唯独对他,老师始终在猜忌,在防备,在怀疑他不会走正道;直到生命尽头,老师依然在提防他会越轨。
那麽多学生,老师唯一不信任的人,只有他。
而且,始终不信任。
倘若珞凇没有想明白这一切,始终活在师门温情的梦境里,大概也会幸福,可他偏偏想明白了。
所以,小璟,你不会想知道的。
你不会想知道,老师与我师生情深的外表下,藏着多少锋锐冰冷的算计。
你不会想知道,老师刃不染血,却早已刀刀致命。
和小岑一样,永远活在美好的童话里不要醒来,不好吗?
可那一刻,乌恒璟眼底的光太过真诚,真诚得足以驱散一切阴霾,珞凇思考良久,说出口的终是——“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