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四月的安市城郊天气已经有些许的闷热,空气似乎凝结,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夜晚路灯忽明忽暗,引得飞蛾绕着光源打转,白天操劳的人已经沉睡,路边低矮的小楼却是灯光昏暗靡丽,女人的呻吟男人的低吼声夹杂一起令这湿闷的空气更加黏腻。
闻一仁在台扇的嘎吱嘎吱声中艰难入睡,蚊子在风扇吹不到的身侧疯狂地试探,盘旋,时不时地瞅准机会叮咬一口,女人的靡靡之音,透不过气的闷热,蚊子的嗡嗡问候搅得闻一仁心烦气躁,他猛地坐起,满脸怒容。
身旁闻心睡梦中仿佛受到惊吓,猛一翻身,一脚蹬在闻一仁手臂,闻一仁惊觉吵到弟弟,连忙侧身拍拍弟弟身子安抚,街灯的馀光下闻心安睡的脸庞暖化了闻一仁的一丝怒容,他轻嗤低语“你倒是好睡”。
隔壁总算安静下来,随着楼下摩托车远去,温丽珠的拖鞋声嗒嗒响起朝着这边房间走来,闻一仁脸似寒霜,怕吵醒弟弟,翻身下床,赶在温丽珠大力拍门之前打开房门。
温丽珠的巴掌没挨到门板,没收住力直往闻一仁的脸上招呼,闻一仁脸一偏,擡手飞快隔开温丽珠的手,温丽珠踉跄着倒一边,慌乱中抓到门边柜子才稳住。
闻一仁无视母亲的狼狈,轻轻带上房门,走去阳台小厨房倒水解渴。温丽珠怒气冲冲走到儿子跟前,望着抽条长高的儿子,讥诮嘲讽地道:“怎麽?嫌脏?”
闻一仁皱眉看着眼前的母亲,或许是刚做了一单生意,眼角还带了些残红,眼里水波潋滟生辉,配在熬夜声色苍白的脸上,怎麽看怎麽诡异,像是一朵花,打眼看上去还娇艳,细看一层一层的花瓣各自枯黄脱水,只留花蕊周边还有点颜色,一半枯死,一半艳丽。
闻一仁不想与母亲多费口舌,厌恶地转开脸看向外头街灯,飞蛾绕着光柱不断地扑,折翅断肢都没停下。
温丽珠对儿子的厌恶视而不见,或许是今晚男人给得多,心情畅快,随手拿起柜边的烟轻啜一口,烟火氤氲,对儿子的怨恨随着尼古丁的释放澎涌而出。
毁灭吧!
温丽珠贝齿轻咬烟头,眼中透着疯狂,妖冶妩媚走在儿子跟前,纤长手指捏着烟,一手轻掰闻一仁的脸,指甲扣着稚嫩的脸颊缓缓而下到肚皮,临近夏日,衣服轻薄,闻一仁顿时脸如锅底,黑沉地吓人,手臂密密麻麻的疙瘩,反胃欲呕。
温丽珠看着儿子似欲杀人的脸色,咯咯讥笑,一口烟喷在儿子脸上,神色愈加疯狂,手再欲往下裤头,闻一仁忍不住心里的恶心反胃,猛力一推,随手杯水泼在温丽珠脸上,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你疯了!婊子!”
水珠顺着温丽珠的发丝滴在脸上,瞬时冲开廉价的粉底,脸上像是调色盘,又像是泡水的娇花,腐败地令人作呕!温丽珠不改疯狂,咯咯大笑,重新站直,朝着闻一仁尖刻地道:“怎麽?男人不都喜欢这样麽!婊子?我是婊子,你是婊子的儿子,看着吧,你也会跟我一样”。说完笑得不能自已。
闻一仁看着尖酸刻薄而又癫狂的母亲,这些年堆积的愤恨,心里的反感跟反抗破土而出,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坚定不移地冲着温丽珠喊道:“不!我一定不会跟你一样!”
温丽珠看着挣扎而又镇定的儿子,不知怎地突然无趣,收了癫狂,冷冷撇下:“拭目以待”。说完转身回房收拾一番,摇曳着轻哼“我把青春赌明天,何不潇洒走一回”出了门。
闻一仁看着温丽珠消失的背影毫无波澜,掬水洗了把脸回房,窗外光柱的飞蛾少了很多,估计也扑累了吧。
一丝光线透过树叶照在斑驳的墙上相框,框中的男人老实本分,女人貌美如花,微笑地抱着婴儿,眼里若有光。男孩别扭地看着镜头,似乎是不习惯,站着不近男人和女人。一张相片记录着这个家也曾有的温情时光。
重新躺回床上的闻一仁辗转迷糊,思绪无端地想到墙上相片,意识下沉,像是回到了以前,梦里声音嘈杂,左右邻居各种眼色指指点点,一会骂他“□□崽子”,一会又哈哈大笑,指着温丽珠笑骂她不要脸!跟不同男人鬼混。梦里各种羞辱嘲笑令闻一仁麻木。
意识不知怎的看到温丽珠安静地坐在台灯下发呆,闻一仁小心翼翼上前,手刚碰到温丽珠,倏地一下不见了。
又来到比自己高个头的竈台,一板一眼地煮饭,煮好小心翼翼地端给温丽珠让她一拍全洒地下,梦中的温丽珠状若癫狂,巴掌啪啪地往闻一仁脸上头上拍,梦里的疼痛勾起了闻一仁记忆里的碎片,闻一仁眉头紧蹙,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嘴边响起破碎不清的呓语,心里像是有一团火焰不断地煸烤着他。
夜深人静不知是谁猛然摁了车喇叭,闻一仁才从梦中逃脱惊醒,枕在黑暗里大口喘气。等气喘匀再无睡意,闷热的天气沤得一身黏腻,闻一仁轻手轻脚地起床,走到阳台静静。
看着远处的些微星光,闻一仁没来由想到继父。
在八岁之前,温丽珠都常在各种男人身边周旋。
每天晚上花枝招展地出门,第二天一身酒气回来,在男人身上受了罪,就把小小年纪的儿子当出气桶,闻一仁不知在温丽珠手里遭了多少罪。
好在八岁时,温丽珠找了个老实人嫁了,来到了安市城郊。
继父老实顾家,尽管不是亲生,依旧给了闻一仁罕见的温情,虽然不多,但闻一仁心里很感激,在家里处处都帮着继父,时不时察言观色,手脚麻利而又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继父不快给轰出去,等到入学年龄继父给上户口读书,就跟了继父姓氏。
温丽珠也许是不想折腾了,嫁作人妇之後洗尽铅华,安分守己地过日子。
闻一仁十岁的时候家里还添了弟弟,继父没什麽文墨,简单取了个时下流行的“铁柱”“长生”之类的,盼着孩子好养活,温丽珠不干,不知搭了哪根筋,找了街头算命师傅,给安了名-闻心,继父也乐见。一家人平淡地过起了日子。
或许人的一生福分是有定数的,也许是福薄命浅,平淡的日子不长,继父出了车祸身亡,死法还比较凶残,跟人拉煤跑长途,山高路陡,下坡刹车失灵连人带车翻到山间,人煤车一锅端,煤矿话事人一看出了人命,使了些手段颠倒了黑白,连车祸赔偿金也没有。闻一仁过的好日子戛然而止。
这种事搁大部分人身上都是遇事节哀,送走往生,挺直腰板往前走。
可温丽珠不!
也许是深受打击,也许是苦难压垮了她,她性格大变,自暴自弃,重操旧业,每天混在声色场所,可劲地糟蹋,酒色很快掏空了她的身体,脸色变得苍白,眼睛浑浊,看着像一朵开败的花,干枯黄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