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後来江奕也尝试闭关,他把自己关在会议厅里,整整三个小时才出来。
江奕:“。”
他本可以待得更长一些,只怪这里没有卫生间和餐厅。说到餐厅,新德尔斐的餐厅有个特别之处,那就是服务员全都是仿真机器人。
AI服务在当今时代并不罕见,罕见的是,控制那些人形机器服务员的不是电脑,也不是预设程序丶算法和AI模型,而是人类本身的意识——其中一部分源于活着的丶不便出门的人类,更多则来自死人。
前者早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就已经出现,为的就是让身有重病丶腿脚不便的人类体验工作的过程,在家也可以帮助需要服务的陌生人,和他们聊天丶展示自己的生活。而後者,是用来弥补活人意识的短缺。
他们被永远地囚禁在机器里。
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们仍在工作。
直到机身毁灭。
新的机器在等待他们。
江奕走进德尔斐餐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里的设计师一定是个热爱绿植和木雕的极繁主义者。他看着面前的空位,以及已经摆好的餐具和纸巾,回忆他在八元结社和前辈们围在一桌吃饭的日子,又想起初到神庙时,他和蔺哲黑灯瞎火地挤在沙发上吃压缩饼干就枣椰汁的场景。
再丰盛的大餐都没有那一袋饼干来得香。
不一会儿,一只仿真机器人走到他旁边。江奕认得这张脸,它和整个餐厅格格不入,用赫尔墨斯的话来说就是“不成体统”。因为那是一张极简主义的脸。
他叫爱伦·迪克森,是鸭嘴兽异种,死于那场“康庄列车”事件。“吃什麽?”机器人拉着脸,顺手将金卷发扎成低马尾。
“压缩饼干。”
“好的,一份玫瑰芝士乳酪饼。”
“……再来杯枣椰汁。”
“没问题,两杯山楂黄油威士忌。”
爱伦·迪克森三下五除二在电子面板上提交订单:“一共34NDB,这边扫脸。”
“哦。”江奕乖乖探头。
“您的馀额不足。”服务员垂下眼皮,金色睫毛刚好盖住他晦暗无神的浅褐色眼睛。
江奕:“?”
不应该啊……
他再次探头,不料对方直接收起扫脸仪。“看见这颗腱鞘囊肿了吗?”爱伦·迪克森伸出干瘦粗糙的左手,“只要我一摁它,你就会被扣在座位上,穷鬼。”
江奕:“。”
“您丶您别摁。”
“不,我要摁。”
“别摁,求您。”
“我就快要摁。”
江奕愠怒地把两只手搭在桌面上:“那是您自己点的!麻烦给我压缩饼干和枣椰汁!谢谢!”
“不行,”服务员坐到对面,垮着薄薄的嘴唇,“今天你必须吃玫瑰芝士乳酪饼,你的山楂黄油威士忌也要喝得一滴不剩!”
“可是我的新德币不够。”
“没关系,我替你付过了。”
江奕:“……”
这人——不,这个机器人——不,这位既死又活的鸭嘴兽先生的作派简直比蔺哲还难懂且可恶。“谢谢,可是,”他困惑地挠挠眼尾,“我不明白。”
“我暗中观察你很久了,小孩。”爱伦·迪克森扯掉餐厅统一发放的棕色小熊喉结罩,“你跟那些蠢货不一样,虽然你看上去并不聪明。”
江奕:“……?”
“知识会让人变得丑陋,”服务员拈起空酒杯的细脚,优雅地转动着,“想想物理学家,还有那些搞政治的,一个比一个长得难看,只是我们习惯于给那些有成就的好人赋魅,才很少过度关注他们的外貌,而做了坏事的人在公开照片後就一定会被挑剔长相,可见人类还是在乎外貌的,评判与否全在敢不敢。值得一提的是,普通人往往看重内在高于外在,艺术家则恰恰相反。很不幸,我属于前者,我对我这张丑脸欣然接受,因为虽然我长得没你好看,但我知道的一定比你多。”
年轻人报以微笑:“我们都藏着各自不知道的秘密,先生。所以您为什麽要暗中观察我?”
“笨蛋,原因你已经传回到我这里啦!”爱伦·迪克森伸长脖子,“这顿饭我请你,你以後的饭也都算在我账上,我受够在这个破地方当服务员,工作带给我的只有无聊和痛苦。我要学习,要你把你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我,把你会的统统教给我。等一切完成後,我要去找我失散已久的朋友和女儿。”
他会的东西……
江奕陷入沉思。
“我会一点拉丁语,还有一点俄语。”
“这些我20世纪就学过啦!”
“我还会用黏土捏字母丶阿拉伯数字和标点符号。”
“你是认真的吗?”
江奕耷下脑袋:“那分豆子呢?画冰晶丶写报告丶洗衣服丶打扫卫生丶削马铃薯丶做冰淇淋丶喂骆驼吃狼毒草丶在蔺哲脸上涂颜料再帮他卸掉……”
“等会儿,蔺哲是谁?”对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