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是我上初中那年从向下搬到枢城来的,因为杨纯一周回不来几次,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这个小老太太一起过度过的,自从杨纯去世後,经常嚷嚷着住不惯城里的姥姥突然安静下来,一直守着这间破屋子,理由是舍不得按年付的租金浪费了。
“学校里食堂菜不好吃你就上外面买嘛,”拐杖头包着的牛仔布已经破得只有一层网了,在起翘的地板上敲得哒哒响,“没钱婆奶奶给,这个年纪又要学习,苦的很,不多吃点怎麽行?”
卧室的玻璃柜里本来只摆了一张外公的遗像,他死的时候很年轻,照片是从结婚证上抠下来的,现在旁边又摆了个和他神态极为相似的女人的照片。
“你说你,非要跑去跟他住,唉……”姥姥背驼得更狠了,“在这边上学多好,婆奶奶天天给你中午晚上送饭吃。”
她从抽屉里翻出一块布包,解开一层又一层的细绳,从皱巴巴的卫生纸里面取出叠成卷的百元钞票塞进我手衣服口袋底,不放心地拍了拍:“千万别省着,该买啥就买啥,不够再跟婆奶奶要,我卡里还有不少钱。”
“你爸现在有钱了,但他跟别人成家了,还有了孩子,肯定对你不会上心的,那也是个小丫头吧,跟你一样大?”说着,她嫌弃地啐了一口。
“您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做个详细的检查,钱我来出。”
姥姥摔倒後这几天一直是舅舅和舅妈在照顾她,可她坚持说自己没事在医院住着憋得慌,他们夫妻俩又在外地上班,只好依她的意思放老太太回这里住着。
“我这把老骨头不用你可怜,”姥姥没有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姥姥想留我住一晚,家里不是没有衣服,全被她洗干净晾好了好好地放在,但她舍不得我一个人再坐好几个小时的大巴回临州,天黑之前,我跟着喻瀚洋回了临州,她想给我打包吃的,又怕好东西被“坏女人”惦记,最後我只带了中午剩下来的红烧鸡和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子上了车。
“我给你姥姥留了银行卡,密码也给她了,现金我也留了,”喻瀚洋咳了一声,“你舅舅那家打算把她接过去,老太太一个人住不放心,有人照应着好。”
我没说话。
“今天太晚了,还要去看你妈妈麽?”
车灯照亮了小区门口卖蔬菜的老年人,他们着急忙慌地把自己摆摊的塑料布往旁边扯,生怕被车轮子压着了。
“你要想去的话,我开快点也来得及。”
“不去。”
他不了解姥姥的为人,那些钱最後只会被她想尽办法塞回我手上。
“那……那咱们在这边找一家饭店,还是等回去了再吃?”
“我不饿。”
我感觉到困意一阵阵袭来。
“晚晚,你画画的笔呢?”
“忘拿了。”喻舟晚迅速跳下车。
“我明天下班给你带吧。”
“不,画室人多,会被顺走的。”
喻瀚洋下车抽烟,喻舟晚不到两分钟又回来,手里多了一卷笔帘。
我是被对话和开车门的动静吵醒的,本来克制不住地想闭上眼继续睡,怀里空空如也,我倏地睁开眼,伸手在车座底下摸索,摸到了角落里的包带,才松了口气。
喻舟晚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眼,又重新坐直。
“晚晚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喻瀚洋刻意在外面多呆了会儿,身上的烟味散了不少,但在密闭的车里依旧熏人,“过几天我有几个朋友要来临州,人多热闹,提前办了吧,到时候等你生日那天,就给你重新买个蛋糕,咱们一家好好吃个饭,行不行?”
“随便。”喻舟晚说。
“那我今晚把酒店定好,记得让你妈妈帮你选套好看的衣服,正式的,也不一定非要礼服。”
石云雅不在家,喻舟晚回家後迅速进房间反锁门,喻瀚洋刚想说教她关门不要这麽粗鲁,盯着门数落半天始终没听到回话,他愣了一下,想不明白自己哪句话惹女儿不高兴了,示意我去敲门看看。
我打了个哈欠说太累了,没搭理他的要求。
她是在躲着我而已。
我用微波炉热了红烧鸡,在等待的时候顺便打开了老旧的木盒子,里面是一套金首饰,耳环手镯项链,唯独缺了戒指。
我在杨纯和喻瀚洋的结婚照上看见过这些,上面的花纹也一致。
盒盖摸着粘手,我打开背包,果不其然里面全是油渍和汤汁,肯定是掉下来的时候盖子松了,包里的钥匙和钱包全脏得不像话,侧袋里的纱布弥漫着一股酱油味,我随手把它扔进垃圾桶里。
本来不觉得饿,一碗鸡肉下肚,我忽然又觉得没饱,从水盆里捞出钥匙打算下楼买点夜宵。
“喻舟晚,我下去买吃的,你要带什麽?”
我敲门无人应答,耳朵贴在门上又听不到动静,站定了一小会儿,确定她真的不打算搭理,干脆自己出去。
附近经常有城管巡逻,方圆十里没有摆摊,吃不到垃圾食品。我对正餐没兴趣,唯有小区便利店的关东煮能垫肚子,我顺便买了点虾片消磨半夜写作业的无聊时间。
上楼前我给姥姥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和她闲聊了一会儿,我刚准备挂断电话,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从电梯里走出来。
“喻舟晚,”我习惯直接喊全名,“你去哪?”
她这才看见蹲在阴影里的我,“去买东西。”显然她不想和我搭话,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买什麽?”我追上去,隔着袖口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却跟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使劲把我推开,我差点後仰摔到路边的绿化带里。
但喻舟晚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扭头就走。
我有种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像是用了威胁和引诱暂时使猎物屈服,但离了特殊手段,仍然不能使她从听从我的指令,即便身体上占了优势,心理上仍然无比抗拒。
她袖口有炭笔残留的黑色粉末,我手指和手心里也留下了灰色痕迹。画室不适合穿长袖,即使穿了也必须配套袖保护衣服,她今天显然是忘了。
我小跑着追上去,扣住她的手肘,直接拽起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