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本都是关于我。
八月来临,终于是考完了数物两门学科的预赛。
离最後的考试满打满算还有一个月,要上的提优课和要刷的题强行塞进原本就满满当当的行程里。
趁着难得没课的半天休息日,我在太阳落山後扫了辆图书馆门口的公共自行车,一直骑到跨江大桥上,然後顺着下坡一路滑行到底,在江边的栈道上停了下来。
三天前,姥姥打了视频电话说要来临州看我,她无比执着地要把之前没带的一堆吃的送过来,谁都拦不住,不过小老太还是不习惯用手机打视频通话,聊着聊着就把手机放到耳边,随即我就听到了网线另一端舅妈标志性的大笑。
“拎这麽多东西,人家还以为你要在这住下了呢!”
“哼,我看我自己家孩子,咋了?”
听上去小老太对自己的准备还挺自豪。
“你少带点吧,这得多沉啊,你老腰一把,医生都说了别干重活别提东西,你辛辛苦苦跑一趟结果整老伤复发了,半路上栽一跟头瘫在地上起不来,这坏事儿了?”镜头一转是舅妈无奈的脸,“算了算了,到时候我跟你一块儿去,车票我来买啊,你别偷偷掏钱。”
“你这小丫头,这麽大了还不懂得说点人能听到,净在这说晦气话……”姥姥一边刷茶杯一边偷偷翻白眼嫌弃她。
“囡囡啥时候休息啊?”
我把校历上没有排课的几天标注出来发给她。
“那行啊,最近这票还挺好买的,到时候咱下午到,然後放了东西就去吃饭,怎麽样?”
“还出去吃……浪费钱……在家里做点吃吃好了,外面的餐馆都没理由瞎标价格,贵。”
“妈!那是别人家哎,人家大老板厨房里一个盘子都成千上万的,敢让咱们进厨房?别给你大外孙女丢人让她以後天天被嫌弃数落了。”
姥姥嘀咕了几句,信号不好我没听清。
“没事,来吧,”我及时接过话茬阻止她俩拌嘴,“我现在搬出来住了。”
“啥?”屏幕里凑进来两张脸,“搬出来住?什麽意思?”
“嗯,我现在都是一个人住在这边,保姆阿姨给做饭,暑假我的午饭和晚饭都是她做好了送过来的。”
“那那那晚上你一个人睡啊?”舅妈急得有些结巴了,操着方言骂了一连串脏话,和姥姥面面相觑。
“这……这……妈,你看!我就说!”
姥姥爬满沟壑的脸在前置镜头里扭曲变形,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我就说那男的不是人,丧良心啊,哪有爹舍得让自己亲女儿上高中一个人搬到外面去住的啊?野狗都知道护着自己的崽,你这,他明显就是不想让你好过啊……”
“没事儿啦,我一个人住清净,而且这个地方离学校特别近,上学很方便,小区都有门禁和监控的,很安全。”我试图安慰屏幕那段两个愤愤不平的人。
搬出来住对我来说是一件利大于弊的选择,不用每天在喻瀚洋眼皮子底下被他时刻监视,听他虚僞的废话,喻舟晚不在,我自然是不想看见石云雅那张冷脸,况且,如果不是半个月前和陆晓婷见了几次,我大概对杨纯生前的事无从查起,原本不打算再让自己卷进陆晓婷的复仇计划里,现在涉及到了我的亲生母亲,即便我依旧对陆晓婷没有好感抱有戒备,心里的那杆秤已经悄然産生倾斜。
当然,我没有透露和陆晓婷有关的事,以至于苍白的解释让她们更加暴跳如雷。
在舅妈她们看来,我是个单纯想寻求父亲庇护却被冷暴力扫地出门的可怜孩子,甚至被父亲的花言巧语欺骗,不仅被抛弃的事实浑然不觉,甚至蠢到对目前的境况非常满意。
“你还替那个男的说话啊……真是……”舅妈拼命地擦眼睛,“我们囡囡太懂事了,老实孩子命苦啊,谁都能欺负。”
我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再过多辩解和否认倒显得自己蠢。再说,其实我是很希望他们过来团聚,卖个惨倒也无妨。
我骑行去了附近的汽车站,远远地看到提着大包小包的两个人。
姥姥替我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嘴里不停地碎碎念说“我宝受苦了”了,一边从包里拿出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糯玉米和卤牛肉,看着我蹲在路边吃了大半,绷紧的脸上才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
“妈你腰还好吧。”舅妈和舅舅放下手里的袋子蹲在阴凉下擦汗,“还是再给我拎点吧,你这腰……”
“我腰好的很,就这麽两袋子,我年轻的时候挑担子,两筐加起来百十来斤多还不是挑起来就走。”
“行了,你就是年轻时天天干活把腰压出内伤了。”
……
舅妈和我说姥姥没带晕车药半路上干呕好几回,姥姥怒气冲冲地说她多嘴,两个人一路上你一言我一语说个没完,直到进了楼道,我从包里拿钥匙开门,无意中回头,发现姥姥正一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楼梯扶手,上一级台阶格外费劲。
“妈,你腰发老伤了?”舅妈扔下手里的东西,“你别动了,我来搀你。”
“去去去,我就是晕车没缓过来,头昏。”她为了证明自己状态很好,快速往上往上走了两步,瞬间又拱背龇牙咧嘴地开始捶腰。
“你站那等会儿吧,我来扶……”
姥姥终究是没有再逞强,三层楼梯足足走了将近十分钟。
舅妈一面和我介绍打包来的每样菜该怎麽吃,一面把手边的东西往冰箱里塞,不一会儿好几个柜子就满满当当,她不忘趁着空隙小声抱怨姥姥带的东西太多,当然不敢给她老人家听见。
姥姥在房间里坐了会儿歇歇脚,不大会儿就声称自己已经好多了腰不疼了,嚷嚷要下厨房准备晚饭。
舅妈坚持要去附近的一家餐厅吃饭,软磨硬泡地劝了半天,再加上手机上餐品照片格外漂亮诱人,倔脾气小老太最终拗不过儿媳的热情,她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正了正衣服领,同意和我们一起出门。
“囡囡喜欢哪个菜尽管点,要不要喝点什麽?”舅妈把菜单推到我面前,“想吃啥就点,妈你也看看想吃哪个。”
“明天不上课吧?”舅舅笑嘻嘻地问我,“我俩喝这个怎麽样?”
舅妈瞄了眼他手指的方向,眼神一横,说道:“喝酒?你疯了,囡囡还是个小孩子,喝饮料就行了。”
“喝一点点又没关系……十六七岁了,都是大姑娘了,喝一口又没事……”舅舅心虚地把头缩回去,“那我自己喝,你看,统共就这麽一小杯,度数又不高,我喝两口过过瘾。”
“喝吧,”姥姥忽然开口,“我也喝点。”
“妈你不能喝。”舅妈急忙开口劝阻,“你这折腾一天了,别喝了酒栽下去了。”
姥姥不甘心地哦了声,等到菜都上齐了,她又眼巴巴地朝舅舅的酒杯里一回又一回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