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闷头往前快步走,这段路小时候走了许多遍,闭上眼都能掐准在碰到地上哪块石头的位置拐弯。
喻舟晚伸手挡了一下,随即一辆汽车飞驰而过,溅起的泥水冲到脚尖上。
是最後路口的那个红灯。
我低头看水坑里摇曳破碎的倒影数秒,等它转成莹莹的绿色。
姥姥独自在厨房忙碌,拒绝让其他人帮忙,我把菜交给她便去房间给手机充电。
“晚上我给你烧了电热毯。”
舅妈回来了,姥姥来不及放下手里的锅铲,急忙过去接过伞和湿衣服放到浴室里。
“我今晚不住家了,要加夜班,住公司宿舍好了,还有补贴呢,”舅妈抖了抖头发上的水,“唉我好不容易换班回来洗澡,宿舍大澡堂子排不上队,全是人。”
“早点回来好了,那麽辛苦的,又不是小年轻了还这麽拼。”
“没几天了,这不是快过年物流要停,压了不少货没运出去……不是说北方淮州那边都闹雪灾了……”她夹了一筷子提前端上桌的菜,“真好吃,妈你这手艺真是不输外面酒店大厨师。”
“去,不就是个炒蔬菜给你夸出花儿了,赶紧洗个澡去,马上感冒了。”
“囡囡回来了啊,今年这麽早。”舅妈换了身干净衣服,吹过头发进房间开空调,对我今年提前回来可惊讶了,“难怪今天的菜这麽好,又是鱼又是肉的。”
我正疑惑她为什麽没问家里“另一个人”的存在,喻舟晚刚好从姥姥的房间里出来,于是我眼睁睁看着餐桌边布菜的舅妈脸上表情顿时凝固,不动声色地拉开厨房门进去。
“妈!你当时是没见到她……”
油烟机声音太吵,我听不清她俩说了什麽。
吃饭时舅妈没有像刚回来看见我时那麽多话,自个儿埋头吃完了撂筷子,穿雨衣出门了。
悄悄瞄了眼姥姥,她低头慢吞吞吃菜,心不在焉的。
我主动提出说洗碗,喊了好几回她才“哎”了声答应,吃了一小口饭默默地回房间了。
显然,方才二人在厨房里二人聊得不愉快。
刷干净碗,又简单地拖了地,厨房里油烟和菜味儿隐,被自来水的淡淡氯味儿取代。
喻舟晚拉开门,关上,似乎有话和我说。
“你明天就回去吧。”我抢在她前面开口,“明天不下雨了。”
喻舟晚背靠着玻璃门,没说好,也没说不行。
“回……哪里?”
我烧了壶水,坐到沙发上歇息,她才迟钝地抛出一个问句。
“随便你,回自己家,去外面住,睡大街,都行。”
喻舟晚依旧不正面回答,看上去是非要赖在这里了。
我盯着她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再想到她对任何事情都采取缩头乌龟的逃避策略,顿时怒不可遏,唰的从沙发上站起来:
“喻舟晚,你知不知道我为什麽不想看见你?”
突然降临的愤怒吓到了她,喻舟晚茫然地眨眼,双手牢牢地绞在一起。
“因为你——你妈妈,她杀了我妈妈,亲手杀了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我大口深呼吸,眼眶又控制不住发烫了。
“明明……明明抢救的医生就在外面,石云雅走之前甚至都不愿意按一下铃,明明……她都求她了……求她救救她啊……”
“你妈妈她就是个杀人犯,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了,包括你,”我胡乱地揉眼睛,“喻舟晚,如果不是遇到你的话……我……”我太过愤怒,感觉浑身都要烧起来,需要咬牙切齿才能控制自己挤出清晰的话,“滚啊,我不想再见你了!”
我努力揉眼睛,从模糊的目光中看到一个人影从房间里步履蹒跚地走出来。
她都听到了。
“奶奶……”
她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噙满泪花,没走两步就扶着胸口快要扑倒。
“奶奶!”
我从柜子上拿了药塞进她嘴里,扶着她挪回床上,直到她的呼吸逐渐平稳,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我们去医院……”
“没事儿……没事儿,不折腾了,我受不住,老毛病,吃药就好了。”
她从心悸中缓过来,重重地呼气,费力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盯着我的脸,什麽都没说,又仿佛什麽都说了,躺在那阖眼不动,转过脸不看我,不知是睡着了,还是不愿意睁眼面对现实。
我在姥姥的床边坐着守到半夜,起身去倒水,发现喻舟晚依旧在客厅里。
“你还在这里干什麽?”
她背对我站着,只留模糊的黑色背影。
我走到她面前,已经没有愤怒的力气,只觉得疲惫。
“滚,我说了,永远不想再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