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舟晚抱着我不放,我感觉的到她身体颤抖起伏的频率越来越快,耳朵被她的哽咽填满。
连哭泣都是不敢被看见的,就是这麽胆小一个人。
我松开了在袖管里钳紧的手,慢慢地环住她,让身体与身体之间最後一丝空隙消失。
“要去哪啊?”我问她,“回临州?”
耳边抽泣声顿住,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说:“我不知道。”
“你走吧。”
我推她,没推动,搂在我腰上的手臂松了松。
“马上要天亮了,你想去哪里都好,都行。”
“总归是不能留在这边,奶奶她……”喻舟晚猛地松开我,我别过脸不和她对视,“她身体不好,不能再让她生气了,我不能再失去最後一个人亲人了。”
喻舟晚不吭声,她没办法反驳我,然而那个吻又让她不甘心。
“为什麽不回家?”我把纸巾放到她手心里,她徒劳地想抓,但我已经迅速把手抽回来了,“跟你妈妈吵架了?”
她捏着手里的纸巾,头发被揉得乱糟糟的,一绺搭在肩膀上,另一绺被眼泪黏在脸上。
我蹲下身替她擦拭,喻舟晚疼得不停眨眼,把嘴唇咬得紧紧的。
“你回去吧,她在到处找你,”我说,“如果是因为我的事情和你妈妈撕破脸,没这个必要,毕竟那是你的家人,嗯?”
“如果是因为其他的,你去和她说清楚吧,不要逃避,”我捏了捏鼻梁,整个晚上没睡好,此时天蒙蒙亮,睡意不受控制地来袭,“她能找我一次就能找我第二次,我不想把我的家人再牵扯进去,我没能力追责任何人,一个人承受就好了。”
喻舟晚哑着嗓子说了句简短的话,我没留意,凑近想听清楚,她又倔强地咬紧嘴唇不愿重复再说一遍。
“喻舟晚,你听我说完,”我迫使她擡头与我对视,然後郑重其事地开口,“之前的事,我确实做得荒唐,我是不该这样对待你,让你平白无故蒙受羞辱,还让你妈妈知道了那些……那些东西,是我违背承诺,是我对不起你。”
“再怎麽说,的确是我有错在先,我亏欠你,如果你恨我,或者要我做什麽补偿都行,但……”
喻舟晚擡头,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被我接下来的话熄灭。
“不要再重复之前的错误了,我们过各自的生活吧,如果你还把我看作你名义上的妹妹的话……当然……如果不需要也无妨。”
离开我的话她其实可以过得更好,而不是永远活在过去那场灾难事故的阴影里,她这几年瘦了很多,原本神采奕奕的一个女孩,现在脆弱得像被揉皱的纸。
“好。”
喻舟晚答应了。
如此干脆,没有丝毫讨价还价和犹豫,是我没想到的。
手指无意识地捏紧薄毛衣的袖子,捏到它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
“我还能见你麽?”喻舟晚推开门,过回头向我讨一个承诺,“见自己的妹妹,应该是可以的吧。”
我点头说好。
她消失在早晨的浓稠的雾气里。
拉开窗,朝下张望,什麽都看不见。
伸出手,远处是稀薄的太阳。
和喻舟晚的对话无异于撕开来封存的伤口重新展示,水雾里的寒风又灌进来,缺口被撑大,扯得新旧伤瑟瑟地疼,三年来从未有今天这般如此严峻的发作。
年前,枢城破天荒下了场大雪。
来得快而突然,去的时候依依不舍,纠缠的雨夹雪断断续续拖沓了整个冬天。
过了个平淡如水的寒假,没有亲戚要走,没有赘馀的事务,缩在沙发上在电视背景音里随便做任何事。
我突然想起喻舟晚说要联系我,但我没给她留新的联系方式。
那个被摔坏的手机我没有去修,连带着电话卡一起不知被扔到了哪个角落,我四处翻找,又问了姥姥她们,全都说不知道。
最终从抽屉的夹层里找了出来,充电後却打不开,手机店过年停业没法修理,电话卡三年没使用已经被自动回收,导致之前旧的微信号无法登录。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输入喻舟晚之前的号码,用新的微信号添加好友。
幸好,她通过了好友申请。
“新年快乐。”她说。
“新年快乐。”
喻舟晚的朋友圈很干净,最近的一条是转发的GSA毕业典礼的留学生合照。
我从一群人里轻易地找出了喻舟晚,她羞怯地站在人群的最後排,手上捧着花束,化了简单的妆,下翻,接连数张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特写和单独的专访弥补了合照不清晰留下的遗憾。
如此鲜活灵动的喻舟晚,比起相处时的拘束与沉默寡言,她的天性似乎在这时候得到了释放,为此我又对她多了几分亏欠,然而它最终被回避击败,除了新年伊始的问候,我没再和喻舟晚聊起任何话题。
回宁城前我去了两个地方。
第一件是在过年後去看了陆晓婷,她剃了寸头,比之前精神了不少,隔着玻璃静静地端详我,不安地缩起肩膀,说话时不住地搓手。
“上大学了吧。”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她咧嘴露出一排整齐的上牙:“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