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听我说。我们这段日子,太顺,顺得像那种被剪掉广告的电视剧,连转场都没有。我知道我命不好,幸运没这麽听话。可是……”
她停了一下,叹气,“可是我喜欢。你懂吗?我喜欢。就算它是假的,我也先偷着乐。等它自己露馅儿,我再把你揍到你先祖都不认得。”
“懂。”他把被角往她肩上提了提。“随便打,别打死就行。”
“你别劝我醒啊。”她盯着他,眼睛亮得像新擦的玻璃,“我可告诉你,我醒了就打人。”
他“嗯”。她满意了,往他怀里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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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会叫“妈”的那天是个雨天。她在阳台收衣服,衣服没收干净,孩子在客厅一声“妈”,清清亮亮,像有人敲了她心口一下。她“卧槽——”一声丢下衣服光脚冲出去,抱住孩子打转:“叫再来一个,给我再来十个!”
孩子笑,她也笑。等笑完,她忽然盯着那块地板看了两秒:她记得以前在别的地方,也这样光脚跑过,也这样笑过,只是那一次,笑声後面接了一阵心慌。
她拍拍脸:不想这些。快乐那麽贵,得攒着花。
晚上,孩子睡着,她窝在沙发上看他修玩具车。她看了会儿,忽然说:“老沈,你知不知道我很聪明?我能看懂很多你没说的话。”
“知道。”
“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麽吗?”
“想吃面。”
“被你破案了。我想吃炸酱面。”她举手,“宿舍那种便宜的,咸得要命,我要哭着吃完。”
他进厨房。她看着他背影,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又有点想笑:这梦也太会投喂了,懂得人情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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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带孩子去海边。沙子细,风大。她把鞋一脱就下去踩沙,踩了两步回来拽他:“别装正经,给我下水踩,今天不踩海的人,没有晚饭。”
他照做。她看他卷起裤脚,忍不住笑出声:“你这人,连卷裤脚都这麽认真,像做手术。”
“职业病。”他看她,“你开心就好。”
“那当然。我这人要求不高——只要你和孩子都在,不饿不冻,我就给世界打满分。”
她说完,忽然一个冷颤:她像被什麽从背後轻轻摸了一下,手心起汗。她僵了两秒,装作没事,撒腿去追孩子。风里盐味重,她鼻子酸得厉害,不知道是被吹的还是被想的。
傍晚,她和他坐在礁石上。她问:“你有没有某些时候,怕这就是梦,怕醒了就没有我了?”
他想了想:“有。”
“那你打算怎麽办?”
“在没醒的时候,让你尽量开心。”
她盯他半晌,骂了句脏话:“妈的,你这人怎麽这麽会说话。”
又笑:“好吧,那就别叫醒我。醒了我就揍你。”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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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脑袋瓜子不太争气。忘记合煤气丶忘记带门卡丶忘记手机放哪。她把手在裤兜里一通摸,摸出一把发卡丶一张优惠券丶半截糖纸,擡头:“老沈,我是不是老了?”
“小云,你只是累了。”他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你这话就是哄小孩。算了,我认老就是。”她挠挠头,“老了也挺好,老了可以理直气壮偷懒。”
晚上她照镜子,左右看看自己眼角的细纹,拍了拍脸,“还行,还能打。老娘本来就不是靠脸混饭。”
他在门口看她。她冲他挑眉:“看什麽?心里想,说出来:‘老婆你真美’。”
他照说。她摆手:“行了行了,真诚打八分,套路打九分,平均成绩优秀。”
她转身进卧室,步子迈得大,脚步声像敲鼓。她心里却没那麽响亮。她知道,有些地方在慢慢变薄,就像她旧衬衫肘部,穿着穿着就透了。可她决定先不看破洞的地方——她去看领口,那里还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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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晚,她从梦里醒来。汗湿了後背,心跳得太快,像有人在敲房门。她坐起来,手抓着床头,半天没说话。他把水递过来,她喝一口,喉咙被水带回人间。
“我做了个梦。”她说,“梦见我们不在这儿。”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