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在下……在下方才果真几杯酒下肚分不清南北,随便讲了几句胡言乱语,想来也是不可信之事。都怪今日在下唐突了,还望嫂子莫要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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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苍茫间,白氏端坐于正堂之上,正转着手中佛珠,闭目喃喃念着佛经。
白氏信佛已有半生。每日念经丶每旬去寺庙上香,都十分虔诚。
她一向最讨厌别人在念经时候来打扰她,于是便面露不耐地擡起眉来。
站在堂下躬着身子的婆子一脸忐忑,知道自己饶了主母亲近,但此事重大,她不敢耽搁。
只见白氏满脸不悦,而当她耐着性子听完事情原委後,却立刻睁开眼睛,变了脸色。方才还一派和气的脸庞已是震怒不已。白氏猛的站起身来,连晚膳都毫无心情,匆匆便召来府内几名管事细问详情。
福琏立在旁侧,忍不住温言相劝道:
“夫人,您可千万别动气,二少爷又不是不懂这点分寸之人,这些日子府内人人都瞧着他天没亮便出门了,怎会有空和那赵通判一同流连烟花之地呢?该是几位爷喝多了,顺嘴开些玩笑罢了。”
白氏手掌拍在桌子上,冷笑连连:
“我瞧着当真是顺嘴,不过是顺嘴说了实情罢了!那个赵宏是什麽人物?年纪轻轻却如此不成器,连年政绩垫底,迟早要被弹劾的蠢货!整日与这样的人厮混在一处,又如何能不自甘堕落?……烟花之地,他如今已是成家立业了的人,怎麽就是管不住自己!怎麽就能做出如此丢人现眼的事情来!”
白氏气得急了,竟忍不住咳嗽几声,这一下便又惊得福琏担忧不已,慌忙便上前抚慰着。
白氏喝了口茶,一想到窦言洵竟敢白日里不去衙门,反而假借政务繁忙,与那赵宏连日流连秦楼楚馆之地,胸中怒火愈发汹涌,连带着头都开始痛了起来。
这个该死的庶子!
如今府里谁人不知,窦怀生即将高升,调任前去吏部就职,正是紧要风头之际。若这等丑闻流传出去,保不齐便会被人抓住把柄,轻则毁了窦家管教子女的名声,连累大郎和羽瑟,重则阻碍全家仕途,後果竟是不堪设想!
想到此,她愈发怒容满面,几乎要气急将手中的茶盏掷于地上:
“此等不知轻重的混账!竟是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如此不知检点,那便休怪我依着家规处置了他!”
言罢,她转头便吩咐道:
“福琏,你去将那个毫无长进的竖子给我叫来,命他即刻便去祠堂跪着!再给我派人严加看守,平日里服侍他的丫头下人们也一并给我跪着!今日之事,必须给我好好反省反省。没有我的命令,无论如何也不得离开!”
福琏知道白氏当真是气得急了,再不敢多言,只得匆匆低头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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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祠堂内烛火微微跳动,映得供台上的先人牌位若隐若现,周遭一片肃穆,透着凛凛入骨的寒意。
窦言洵眉目低垂,双膝跪在冰冷的青石砖上。
他本就瘦削的身影在烛影下拉得修长,一身软绸烟蓝直缀显得十分单薄,即便如此,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跪得时间长了,他的双膝早已麻木,不知为何,今日的祠堂里倒像格外冷些,那些冷硬的石砖透着寒凉,缓缓渗入他的骨髓,痛楚亦逐渐蔓延到全身。 。
他擡眼望向供奉的窦家祖上一衆牌位,深邃的眉宇在摇曳的火苗映衬下,却毫无温度,反而愈发的凉薄。
祠堂外偶有夜风萧瑟,传来呼呼的声音,吹动门扉轻响。门外则跪着一片黑压压的身影,皆是平日里伺候在别院,服侍他的下人。
而他自己,这个惹得家中主母震怒的罪魁祸首,已经在这跪了整整三个时辰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冰冷的寒意丝丝缕缕地自他的膝盖传来,久到他自胸膛以下,都已经毫无知觉了。窦言栩眯了眯眼睛,只听见恍惚中,门外似乎传来一阵极为轻缓的脚步声,并且渐渐向这里靠近。
明明依着白氏的命令,今夜谁都不许求情,谁都不许再靠近这祠堂一步的。
他忍不住回头望去。
睁开双眼,却见一抹纤细的身影立在门口。
来人身形单薄,白皙的脸庞上唯独一双眸子黑亮,在一片黑寂间显得格外引人注目。那双眼眸却如浸了一捧冰泉般,水汪汪地望向他,眉目微蹙,更是满脸写着担忧。
林栩手中还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灯火摇曳,映照得她整个人似乎比起往常要更为柔和些。
她缓步上前,将灯笼拿得近了些:
“夫君……怪我来迟了。你的膝盖还好吗?”
窦言洵却没想到她会来。原本敛在一处的神色瞬时松散许多,迎着她担忧的眼神,他淡然勾起唇角:
“怎麽好端端地来了?这等寂静寒夜,夫人衣衫单薄,怕不是要受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