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栩馀光看见父亲虽无异样,但分明面色暗了几分,不由得心底暗骂几句窦言洵。
这般令人捉摸不定的怪人!她实在是不想陪他折腾了。
不过林甫和窦言洵俩人毕竟同朝为官,即便私下不睦,多少关于朝中近况还是能聊到一处去的。窦言洵本就聪慧,先後辗转多地,许多事情都有他自己的见解。林甫起初只是随便过问些时事,後来却也不免越听越认真起来。
而林栩对窦言洵很是埋怨,只是简单地用膳,再不想多看那张熟悉的面孔一眼。孩子们也都吃饱了,澜月最善察言观色,便吩咐乳母们将孩子带了下去,又命人沏了新送到府上的白毫银针到一旁的侧厅。
两人既聊着政事,旁人们自然也不便在此久留,高宥仪趁着林栩走到廊下的空档,忍不住跟上前,压低声音道:
“栩儿,你如今跟这窦言洵……”
再无联系了。
那日宫变,即便她曾万般担忧他的安危,但他到底从未现身。後来梁四为了救自己受伤,她痛如钻心,带病修养时他也未曾有半点消息传来。她以为他早便都不在乎了。
最初是她做了分开的决定,亦是她曾一次又一次决绝的推开他的靠近。那时两人间隔着血海深仇,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而即便如今她依旧牵挂着他,即便她心中的确对他的消失满是怨怼,却也没有责怪他的理由。
甚至,林栩觉得如今便是最好的结果。两人既已缘尽,合该彼此安好,再不打扰。她不会剥夺眠雪拥有父亲的权利,但也仅此而已了。
见林栩缄默不言,高宥仪了然,便安抚地挽着林栩的手臂,不再问下去。夜色昏暗,廊角唯馀昏黄的光亮。林栩待高宥仪回屋之後,又静静在风中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身向後院走去。
冷风从她的袖口和衣领处钻入,远处的花厅灯火渐歇,四下皆静。还未化开的积雪在月色下映着淡淡荧光,不远处,几位侍从簇拥下,踏雪而来的窦言洵也止了脚步。
他背光而立,高大的身影几乎要整个融进夜色中。只剩眉眼间一点光,像夜雪里不曾被融化的星亮。
“夜深露重,大人早些回罢。”
她盈盈一礼,随着欠身,脸庞也没入暗夜中,看不清她的容颜。唯馀一抹寂暗中不输雪色的清冷。
窦言洵静默片刻,看着她缓缓起身,又准备转身离去的模样,终于还是开了口。
“我们的女儿冰雪可爱。我看她的时候,便在想,你小时候……会不会也是这般?”
林栩的声音轻飘飘地落在空中,很快便被风吹散。
“窦大人言笑了。”
既是陌路,往日便再无交集。她终究还是向前迈出脚步,身後的男人身子动了一动,声音划破如墨夜色:
“窦同翰之事,你不必忧心,我自有安排。”
“可是若妙仪真的要去邺朝和亲……”
窦言洵的眸光在夜色下亮了几分,声音却愈发低沉。“不会。邺朝的目的并不在此。”
林栩并不明白。
男人似低叹一声,目光幽幽看向她。“你可知,邺朝此番想要和亲的并非当朝皇帝萧焯,而是他膝下正值当年的五皇子?”
见林栩沉默未言,窦言洵又道,“你又可知道,他们早便已提前选好了对象,而此人,并非是民间盛传的贺家独女贺妙仪。”
林栩对邺朝并不熟悉,这些话亦让她如坠云雾之中。见她如此,窦言洵静默半晌,似努力才将一些话忍住,终究只是淡声道,“不必担心。天色已晚,你且回去歇息吧。”
。
一夜自然又是睡得昏昏沉沉。
待林栩翌日晨起,只见天光晴朗,倒是难得的放晴日子。她正练字时,却见竹苓惊喜地走上前,“夫人,您可知发生了什麽?”
虽昨夜窦言洵已和她提及,但林栩也没想到这麽快他便出手了。原来今日凌晨,竟有碧华楼一歌姬去官府报案,说怀了窦同翰的骨肉,还借了他三百两银子,却再寻不到人。歌姬本不欲闹大,但听闻窦同翰竟请人去贺家提亲,一时气急,听说不出几个时辰,沐京府门前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如此,贺家即便再焦灼,自然也不会让自家嫡女嫁给这样的人家。窦同翰的事自然算是解决了。
可这样,妙仪不就还是面临着和亲的命运吗?
林栩还未厘清思绪,却听见院子外忽然一阵嘈杂声起,她心下疑惑,才走出房门,却见院中高宥仪亦是行色匆匆,显然才赶了过来。
她看着林栩,满脸错愕。
“栩儿……大门外来了好些人……”
许是前世骤然被抄家灭族的记忆太过惨痛,林栩心底猛地一沉。
还未回过神来,便又听见高宥仪神情复杂道:
“这些人,好像是专程来咱家,向你提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