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弈徊这孩子,自小性子便野,叫他收收心也难。你如今已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往後恐怕凡事还要多担待他些。”
顿了顿,白氏又慈爱一笑,语重心长道:
“无论如何,你既已过门,又是由宫中赐下来的婚事,我们窦家自不会亏待了你。弈徊的性子我最明白,往後他若不思进取,那你来做他的主心骨便是。”
林栩心中微微一震。
白氏不是爱说囫囵废话的性子,此番话语摆明是在提醒她,窦言洵平日作风并入不了她的眼。如今二人结为夫妻,更是荣辱俱同。
从前种种便作罢了,但往後若窦言洵再行为不检,恐怕便是她这个妻子劝导不善的结果。
她轻轻抿唇,便垂着眼帘恭敬应道:“绰言心中明白,定不负母亲所托。”
白氏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眼底几分安慰浮上来:“你明白就好。”
很快便到了正式祭祖之时。
暮色四合,窦府内外灯火通明,烟火袅袅升腾,满是节庆才有的庄重。府中衆人已纷纷聚集于祠堂前,准备着一年一度的隆重仪式。
林栩立在衆人之後,已换了身素净的衣衫,窦言洵站在她身侧,一身浅灰色斜领直缀常服,却也遮掩不住周身的俊朗,即便在夜幕下,依然颇有玉树临风之气。
听闻他今日陪着打了半日叶子,输了不少钱两,眼下瞧着果然神情恍惚,眉眼间缀满懊恼。
大房送完客人,又忙不叠地换过礼服来到祠堂前。窦贞今日则难得在家,穿了件蓝底玉兰花的襦裙,清丽柔婉。外面又披着件锦毛皮斗篷,帽子和衣领处的绒毛在风中直扑倒她莹润的脸庞上。
府里的两位姨娘并立在白氏身後不远处。郭姨娘许是受了风寒,穿得格外臃肿些,手边还牵着一个八九岁年纪的女孩子,一应穿着吉祥如意纹样的对襟浅粉裙裾。两只眼睛格外圆润,许是从未见过林栩,十分好奇地盯着她看。
向前望去,祠堂大门半开,几个神情肃穆的丫鬟婢子守在门外,内里灯火通明,隐约得见窦家先祖的牌位一字排开,烛火摇曳,光影映在牌位上,愈发显得庄重肃穆。
作为窦家娶进门的媳妇,林栩与冯黛珠皆不能踏入祠堂,只得在堂外静候,顺便操持着整个祭拜的流程。
却见窦言舟丶窦言洵几个儿女尾随着家主,按着行次缓步进入。
隔着门槛望去,只见祠堂内排排牌位林立,供桌上的香炉烟雾缭绕,空中弥漫着烟火气不绝。
祭祀祈福亦是一套十分完备的流程,几人跟着窦怀生在祠堂内对着家中先祖磕过头,又忙完祝祷丶上香等一系列事之後,才算真正供奉完毕。衆人又排着次序在蒲团之上磕了个头,才依次退了出来。
朗哥儿年纪尚小,又是头一回遇见这样大的阵仗,被嬷嬷一直抱在怀中,想必不怎麽舒服,很快便哭哭啼啼起来,还一个劲儿地伸着小手唤着冯黛珠。
衆人次第而出,窦言洵则一脸沉静的走在队伍末尾,林栩留意到他走近,便偏过头去看一眼。
只见他眉眼半敛,繁星稀疏映照在他的脸上,瞧不出其他什麽神情。而四处一派凄冷月光,映照在他的身上,倒显得整个人愈发孤零零的。
祠堂内没有他娘亲夏氏的牌位。他心情定是十分沮丧的吧。
刚嫁过来时,林栩便费了几分心思留意着别院衆人,还特意将竹苓与那个看上去很是机灵的弄玉安排在了一件屋子。小丫头没什麽心机,模样机灵敏锐,性子却十分胆小,做事难免有些畏手畏脚的,竹苓一副知心姐姐的模样,很快便博取了弄玉的信任。
于是她便借着竹苓从弄玉口中,打探到一些关于窦言洵身世的细节。
只言片语几经拼凑,当年那段早已不为人知的往事便也渐渐还得原貌——
原来当年夏氏相貌十分出衆,是富商家的女儿,不知为何便被窦怀生瞧上,入府便是颇为得宠的姨娘。
传言中,夏氏貌美又擅长娇嗔,入府没几月便怀上了窦言洵。
然而彼时窦怀生仕途却一直不算顺利,尚且还在门下省辗转。于是窦家便找了个道士算命,原本只是想算算仕途,没曾想那道士却说家中有新降子嗣犯冲,为克父克财的孤煞命格。
而为保来日无虞,窦家当时便狠下心肠,将才出生不久的窦言洵和尚且没出了月子的夏氏迁到新建的别院住。
没曾想别院虽偏远,却阻隔不了窦怀生的探望。又过了没多久,夏氏便再度怀了子嗣。好不容易熬到十月生産,竟又是一位男胎。
这下府内便盛传着夏氏母凭子贵,很快便会再度复宠的言论,然而就在种种流言甚嚣尘上之际,夏氏却在一个寻常日子带着窦言洵在溪边玩耍浣衣时,不慎失足落水。
而当时与她一同掉进溪水中的,还有当时那个尚在襁褓的婴儿。
那时府内下人发现的晚,两条性命自然救不回了。
自此,窦言洵克死生母和亲生弟弟的传言便在府内不胫而走。而窦家的嫡子窦言舟更是好端端的连夜高烧不退,骤然生了重病。窦怀生实在没有法子,便只能派窦言洵前往自己的老家塞北避世而居。
而这一去,便是足足五年。
待他终于被接回後,昔日阴郁的少年却再不见踪影——
多年前那个闷闷不乐在路边提着砂石的病弱少年,如今终长成了不务正业,流连烟花柳巷的放荡纨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