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有人向妙仪提亲了?”
林栩乍一晨起便听闻了这样的消息,连起床穿衣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竹苓点点头,一边扶着林栩站身,一边为她换上干净的素色绫衫。“夫人,千真万确,天还未亮便有官媒带着人前往贺家上门说亲了,甚至,此人不是别人……”
林栩擡眸看向竹苓,却颇为意外地听到了窦同翰的名字。
她自是记得从前窦同翰暂住在窦家时便对偶尔来做客的贺妙仪十分殷勤,更是屡次三番假装偶遇,故意想要寻得机会她亲近。只不过彼时贺家乃是名门武将,窦同翰不过是边远地方进京赶考的书生,自是高攀不上贺妙仪的,但没想到时至今日,窦同翰竟还对妙仪念念不忘。
甚至不惜在此刻冒着违背圣旨的风险。
毕竟如今几名贵女的名单已经初拟定,妙仪便赫然在列,如此明目张胆前去提亲之人,难免不会触怒龙颜,甚至落得个掉脑袋的风险。
她倒是对窦同翰此举十分费解了。
竹苓看穿了林栩心中所想,一壁替她简单梳洗着,一壁轻声道,“这样的消息倒是传得极快,听说如今已是大半个沐京都得知了此事,还有许多人盛赞窦同翰敢为担当,情根深种,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呢。”
林栩看了眼铜镜中自己已经梳妆整齐,描摹精致的容颜,一时只觉得深深的倦怠涌了上来。
她便知道此事并无这般简单!
不过和窦同翰短短几次会面,她便察觉出此人唯利是图,心机深厚,从前也不过是惦念着妙仪显赫的家世罢了。如今他上门提亲,贺家毕竟是名门望族,即便如今难免受了懋亲王的波及,但家世甚高,贺妙仪又是独女,贺老爷子想必是决计看不上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翰林院庶吉士的窦同翰的。
而他眼下跳出来,却不仅解了贺家燃眉之急,又“无意”博得了坊间万人称赞的好名声,长远来看,自是对他的仕途和前程百利而无一害。
不愧是窦家祖家培养出来的人。
林栩唇边漫出几分冷笑。
谁说女子最是精明算计的?眼前这活生生的例子,不正是男人想尽一切办法,想要侵吞妙仪和她人脉家业的例子吗?肃帝尽管一向淡漠寡情,但若真的下旨拆散别人的婚事,势必会惹得百姓唾骂,与此如此,倒可能真的顺水推舟让如了窦同翰的意了。
而对于贺妙仪的命运,尽管林栩已知晓前世的结局,心中十分难过,却一直不知该如何阻止。可眼下关头,尽管窦同翰并不算是真正的良配,但同孤身和亲到异国的选择……或许贺老爷子和贺其绛最终也会为妙仪订下这桩婚事。
可林栩这麽多年来从窦家受尽委屈,她自然知道窦同翰心术不正……倘若真的被他如愿娶到妙仪,那妙仪的人生才是真的毁了!
见她神色焦急,不明所以的竹苓也不免有些吓住。
却听林栩低声道,“此事竟是再拖不得……备轿,我要去见妙仪。”
然而话音未落,门外却有一道脚步声渐近,却是绒薇掀了帘子从屋外走了进来。她匆匆行过礼後,低声道,“夫人,您有客人求见。”
这些时日,林府一直宾客盈门,不少从前和自己算不上熟悉的命妇和世家女子皆上门小坐,成日里谈天喝茶,林栩早便应接不暇了。她不耐地皱了皱眉心,却见绒薇又轻声道:
“是……宣奉大夫他求见。”
林栩尚未想明白这位宣奉大夫是何许人也,转眼却在看见绒薇和竹苓又开心又尴尬的神色後明白过来。
竟是他来了。
自那场宫变时她被窦贞埋伏好的人掳走,曾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後,两人竟再无见过面。
她那时满心焦灼,生怕他在懋亲王身边会有危险,更是不惜冒着自己和廖珚丶梁四的生命危险,前去延英殿救他。可最终还是没能如愿见面。
後来,梁四为救自己受了重伤,她又惊又惧,心力交瘁,转瞬便径直晕了过去。醒来时宫变已平,茫茫大雪覆盖满地,仿佛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噩梦而已。她亦曾忧心他的安危而无法入眠,可这些日子,便是除夕他也未曾现身,甚至没有派任何人前来,连一贯暗中守护在自己身边的宴鸦也忽然之间没了踪迹。
直到她听闻他在朝中平步青云,如鱼得水的消息。
从那些来府中喝茶打牌的世家夫人口中。
他的近况,她已是全然不知,需要旁人来告诉了。
两人的关系,好像当真回到了最初。
他好似真的放下了。
两人既已和离,从前便是她执意要从他身边离开,如今两不相欠,各自安好,或许便是最终的结局。她从最开始听到他名字的刺痛,到如今的麻木,甚至今日,更是已经记不清他如今的官职了。
时过境迁,他已是出入金銮殿权柄滔天的权臣,自己则是心思毒辣的妖妇,两人更是再无可能了。
林栩收回脸上的错愕,淡声问:
“……宣奉大夫可有说所为何事吗?”
绒薇摇了摇头,“大人只说想要见您。还说请您一定要来。”
林栩看了眼尚在床边熟睡的眠雪,小家夥狭长的睫毛微微颤着,时不时砸吧着小嘴像是梦到了什麽好吃的一般。眠雪亦是他的骨肉。或许他今日登门也只是为了见眠雪而已。
这样想着,林栩便也答应下来,“抱着眠雪,和我一同去吧。”
。
回廊曲折,虽天气渐暖,廊下背阴处还有几处积雪未化。
她一路慢行,原本以为可以做到波澜不惊,不知为何在渐近花厅时,心底还是不可抑制的轻颤起来。眠雪到底尚未睡醒,如今被竹苓抱了出来,本还抽抽嗒嗒的在襁褓里哭了起来,然而在见到厅中端坐的高大身影後,许是好奇,竟瞬时便止了哭声。
而透过窗向外望去,庭前的寒枝挂着未融的冰花,风一吹,便簌簌落下。几缕阳光透过雕花窗柩洒了进来,落在厅中端坐的人的侧脸上,微微泛着夹带着金色的冷光。
如常一袭乌色长衫,仿如夜雪覆墨。
狭长的倒影落在地上,却是威严十。不过月馀未见,他举手投足间已是不可估量的端仪和尊贵,愈发让她觉得陌生。
厅内点着檀香,烟气缭绕间他的眉眼也多了几分看不真切的朦胧。明明看似是神色温润的模样,却莫名笼着一层疏离的寒。
似乎听到了脚步声渐歇,窦言洵凝眸回过头来。
先前那张模糊的脸庞便在烟雾散尽後一点一点变得真切。分明是和从前别无二致的五官,却更削瘦了些。不过月馀未见,她却有些快要认不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