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永辉三年,北地天高。
西风残照,草木萧疏。边关的风比沐京要泠冽的多,卷着草木干涩的气息,拍得人脸直疼。远处是层叠起伏的山脊,色如幽铁。山谷间穿过一条河溪,日头正西,暮色从山口压下来,染得整条溪流都泛着金。
几匹棕马低头饮水,时不时喷着鼻息,马鬃在风中飘扬。
“娘亲,弟弟又偷偷捡石头了!你看,我都翻出好几兜子,全是沉甸甸的……”
“哗啦啦——”
伴随着女孩不满的声音,片刻便有无数个小石子被倾倒在河床上,很快便滚落在无数相似的石头中,彻底消失不见。
女孩穿着一件杏黄短襦,外罩石青褙子,腰间系着绣云纹的细带。她的头发用红缎发绳高高束成双环髻,眉眼生动,此刻正理直气壮地斥责着弟弟。
而男孩比她足足矮了一头,着深青小袍,领口褶得整齐,袖口满是灰尘,小脸板板正正,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
不远处女子停下了梳洗的动作,乌黑的长发在灿阳下熠熠闪着光亮,如星河凛凛。她蹙着眉头看着孩子打闹,又不禁看向一边正弯腰在河里将河水装满的身影。
男人脱去了外氅,半蹲在河谷边,阳光从高处斜落,在他肩上留下温暖但冷白的光。河水极浅,流速却急,他伸手探入水中,静听嘈嘈水声灌满整个铜壶。风自山隙穿过,掠起他鬓边的发。眉眼却仍是昔年的温润模样。
男人直起身子,自顾自地又拾起另一个空空如也的水壶,对着身後的男孩道:
“澈宣。”
“把你腰间藏起来的发绳还给阿姐。”
男孩的肩膀轻微一抖。
澈宣慢慢擡起头,脸色平静得几乎过分,眼睛里映着水光。他没有辩解,只从怀里掏出那根红缎发绳,静静地放在掌心。
女孩瞧见,愈发生气,这可是她最喜欢的发绳!她一边飞速将那头绳夺了回来,一边气得跳脚,“爹,娘,你们看澈宣总是这般,一生气就喜欢报复我!”
窦言洵将灌好的水壶挂到马鞍上,这才踏着馀晖走了过来。
他弯下身子,看着与自己平齐的男孩的眼眸,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道:
“为何要藏?”
澈宣缓缓低下头,“阿姐告发我,我想把她最喜欢的东西藏起来,让她着急。”
“我是说那些沉甸甸的石子。”
澈宣的肩膀微不可闻地动了动,半晌才低着头,声音细如蚊呐:
“娘亲说,人死後会化成星星,只不过离我们太过遥远……我想,是不是收集到足够的石子,垒成山一样高,我就可以爬到天上去……可以见到姨母……见到外祖……还有我从没见过的表舅,人人都说他是大英雄……”
窦言洵静静地盯着儿子,隔了好一会儿才说:
“不会的。”
澈宣猛地擡起头。
“因为你的姨母,外祖父,表舅……都不在天上。他们虽然走了,却从未离开。或许此刻也正在某一处看着你呢。”
“……当真?”
澈宣小小的脸庞仰起,看向比山川还要高大的父亲,眼里又晶晶亮了起来。
窦言洵点了点头。“不信,你跟我一起喊。”
他将儿子一把抱在怀里,双手扩在嘴边,向着山谷最深处大喊。
“喂——”
喂——
喂——
悠扬的回声从四处激荡而来,一声比一声渐长,澈宣兴奋地睁大了眼睛,也小声地加入父亲。“喂——”
窦言洵看一眼儿子,对着远处无尽的山谷,“你好吗——”
你好吗——
你——好——吗——
又有不断的声音在空谷回响着。
“是外祖!是姨母他们听见了!”澈宣高兴的直拍手,又忍不住兴奋地跟着父亲大喊着。“外祖,姨母,表舅……你们好吗!”
“我是澈宣——我以後也想打仗——保家卫国——”
你——们——好——吗——
插腰站在一旁的霁初看着父子俩对着山谷大喊,一时无奈地不知该说些什麽好,只得叹了口气,转回身对着娘亲道,“哎,男人。”
却在看到林栩脸上两串亮晶晶的泪痕以及她湿润的眼眶时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