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紫夜小说>戈安华 > 匠恒(第2页)

匠恒(第2页)

萧宇轩猛地转头!

床边,一张粗糙的木凳上,坐着一个身影。正是墨者纪翟!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丶沾着油污和烟灰的靛蓝葛布深衣,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和连夜劳作的疲惫,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如同淬炼了千百次的青铜,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沉静而锐利的光芒。他手里拿着一块沾着油污的粗布,正仔细地擦拭着一件结构极其复杂精巧的青铜构件,动作沉稳而专注。在他脚边,散乱地放着几件半成品:几支闪烁着幽冷寒光的弩箭箭簇丶几片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青铜甲片丶还有……一个极其眼熟的丶拳头大小丶布满细密孔洞的青铜罐——“伏火柜”的雏形!

“纪…纪先生?”萧宇轩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他怎麽会在这里?是纪翟救了他?那支射杀“刀疤”的弩箭…这扇神秘的青铜巨门…这里…难道就是墨家的据点?!

纪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停下擦拭的动作,擡起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睛,审视着萧宇轩。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他体内依旧在奔腾冲突的邪气和虚弱的灵魂。

“玄微子那老牛鼻子的‘逆鳞针’,果然霸道。”纪翟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强行锁住你一身戾气秽毒,如同筑坝拦洪。坝在则水静,坝溃则滔天。你这身子,已是千疮百孔,油尽灯枯之相。”他放下手中的青铜构件,拿起床边矮几上一个粗陶碗,里面盛着半碗散发着浓郁苦涩药味的深褐色汤液,“喝了它。‘地脉藤’熬的,固本培元,暂时压一压你体内的邪火。”

萧宇轩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纪翟一个眼神制止。他只得就着纪翟的手,艰难地小口啜饮着那苦涩到极点的药汁。药液入喉,如同一条温热的溪流滑入冰冷的脏腑,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感,暂时压制了那股灼烧的燥火,也让因剧痛而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这…这是哪里?”喝完药,萧宇轩喘了口气,嘶哑地问道。

“匠垣。”纪翟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而厚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归属感。他指了指四周,“墨者,非攻守拙,亦需立锥之地。此处,便是‘守’之一隅。”

萧宇轩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所处的环境。这是一间开凿在巨大山腹中的石室,四壁和穹顶都是粗糙的原岩,布满了人工开凿的痕迹。空间不大,却异常高阔,如同一个巨大的蜂巢核心。石壁上固定着简易的木架,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各种工具丶半成品的青铜构件丶成捆的箭杆丶叠放的甲片,甚至还有一些绘着复杂线条的兽皮图纸。角落里,一个巨大的石质火塘里,炭火发出微弱的红光,上面架着一个巨大的陶罐,里面正咕嘟咕嘟地熬煮着深绿色的药汤,散发出浓烈的气味。火塘旁,堆放着许多形状奇特的矿石和提炼过的金属锭。

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室一侧墙壁上,开凿出的一个巨大的方形孔洞。透过孔洞,可以看到一个更加广阔丶令人震撼的地下空间!

那是一个巨大的丶如同被巨神掏空的山腹工坊!无数巨大的青铜齿轮丶咬合的连杆丶垂挂的绳索丶架设在高处的木制轨道,构成了一个庞大而精密的机械森林!巨大的水车在幽暗的地下河水流冲击下缓缓转动,通过复杂的齿轮组,驱动着下方几十架巨大的青铜锻锤!那些锻锤沉重如山,每一次落下,都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隆”巨响,狠狠砸在下方烧得通红的巨大金属坯料上,溅起漫天炽热的火星!火星如同赤红的暴雨,在幽暗的空间里飞舞丶坠落,照亮了下方无数忙碌的身影!

人影!数百个!如同工蚁般在庞大的机械森林和炽热的锻炉间穿梭!他们大多穿着与纪翟相似的靛蓝葛布短褐,动作迅捷而精准。有的赤裸着精壮的上身,汗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流淌,如同抹了油,在锻炉的火光映照下闪闪发亮,奋力挥动着巨大的青铜锤,配合着落下的机械锻锤,敲打着通红的金属;有的则站在高高的木制平台上,操控着复杂的杠杆和绳索,指挥着巨大齿轮的咬合与连杆的传动;还有的围在巨大的石砧旁,用精细的工具淬火丶打磨丶组装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青铜构件——巨大的弩机底座丶锋利的塞门刀车刀片丶甚至是……“伏火柜”那布满孔洞的青铜罐身!

“叮当…叮当…轰隆…轰隆…”

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丶齿轮转动的摩擦声丶水流冲击的轰鸣声丶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丶还有墨者们低沉而短促的指令声……所有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庞大丶沉重丶带着金属质感和灼热气息的声浪洪流,充斥着整个地下空间!空气灼热而浑浊,弥漫着浓烈的金属粉尘丶煤炭烟气丶汗水味和淬火时水汽蒸腾的味道。

这就是“匠垣”!墨家隐藏在群山腹地丶如同巨兽心脏般跳动的核心工坊!一个将“非攻”理想与“墨守”技艺发挥到极致丶却又充斥着最原始金属力量的矛盾之地!在这里,每一块矿石被熔炼,每一块金属被锻打,最终都化为守护或毁灭的利器!

巨大的视觉和听觉冲击,让萧宇轩心神剧震!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这就是墨家的力量?这就是他们“守御”的根基?那些冰冷的锻锤下诞生的,是守护城池的壁垒,还是……焚杀生灵的凶器?纪翟那“墨守之器,是止战之盾,还是助长了操戈之手?”的困惑,在此刻变得无比尖锐而具体!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快步穿过那巨大的方形孔洞,走进了石室。

来人同样穿着靛蓝短褐,身形矫健,面容年轻却带着风霜之色,眼神锐利如鹰。他手中拿着几片刚刚淬火完毕丶边缘还带着暗红馀温的青铜甲片,看到萧宇轩醒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对纪翟恭敬地行了一个墨者特有的抱拳礼:“矩子(墨家首领尊称),‘悬门’的青铜铰链已经修复,试运行无误。‘刀车’的备用刀片也已锻打完成三十片,正在开刃。”

纪翟微微颔首,接过甲片,手指在锋利的边缘轻轻拂过,感受着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和淬火留下的纹理。“很好。告诉冶坊,‘震天雷’的硫磺配比还需再试,上次爆裂威力尚可,但烟毒过重,伤敌亦伤己,有违‘兼爱’。”

“是!”年轻墨者领命,目光扫过床上虚弱的萧宇轩,带着一丝探究和不易察觉的警惕,转身迅速离去。

“悬门”…“刀车”…“震天雷”…

这些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墨家守城术中最致命丶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器械!它们此刻,就在这地火轰鸣的匠垣之中,被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来!萧宇轩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纪翟沉静如水的侧脸,潍水畔白将军自刎的景象丶鹰愁涧谷口那无声蔓延的浓烟与暗火丶军法官冰冷的宣判丶还有那柄染血的“止戈”之剑……所有的画面再次汹涌而来,与眼前这锻造毁灭的熔炉景象猛烈冲撞!

“纪先生…”萧宇轩的声音干涩而艰难,带着一种无法抑制的困惑与悲愤,“您说…‘非攻’…‘兼爱’…可这…”他的目光扫过石室内外那庞大的杀戮兵器工坊,扫过纪翟脚边那个“伏火柜”的雏形,“…这些…难道不是‘攻’吗?鹰愁涧…那毒烟烈火…也是…出自墨家之手…”

纪翟擦拭青铜构件的动作,在萧宇轩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布满皱纹和油污的侧脸,那沉静如古井的眼底,似乎有极其复杂的光芒一闪而逝。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放下手中的构件和粗布,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站起身,走到那个巨大的方形孔洞前,背对着萧宇轩,沉默地注视着外面那如同地狱熔炉般轰鸣运转的庞大工坊。震耳欲聋的锻锤声丶飞溅的炽热火雨丶墨者们沉默而专注的身影……一切都在他眼前流转。

良久,纪翟那沙哑低沉的声音才缓缓响起,穿透了工坊的轰鸣,带着一种浸透了铁与血的苍凉:

“‘非攻’…非是不守。”

“墨守之道,在于‘御’!御强敌之锋镝,守身後之妇孺,护一城之生民免遭屠戮!若无此等守御之器,谈何‘兼爱’?城破之日,便是玉石俱焚,老幼妇孺,尽化齑粉!此等惨状,老夫亲历…何止一次!”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悲怆与愤怒!仿佛那城破人亡丶血流漂杵的惨烈景象,就在眼前重现!

“然…”纪翟的声音又低沉下去,如同疲惫的叹息,“守御愈坚,攻伐愈烈!矛愈利,盾愈厚!墨者呕心沥血造守城之坚壁,敌寇便绞尽脑汁铸破城之重器!这无休止的攻守之链…如同这匠垣深处永不停歇的锻锤…循环往复,无始无终…将更多的人命…更多的血肉…投入这熔炉之中…化为齑粉…”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巨大的痛苦与迷茫。他看向萧宇轩,那目光仿佛穿透了他的身体,看到了潍水畔的尸山血海,看到了白煜自刎的青铜短剑。

“你问我,鹰愁涧之火,是‘攻’是‘守’?”纪翟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老夫…亦不知!那‘伏火柜’,本是守城时焚毁敌军攻城器械丶阻敌于城下之器!却用于焚山断路,主动杀伐…此器之戾气凶焰,已远超‘守御’之界!用之,则生灵涂炭,烈焰噬骨!此…乃老夫之过!墨者之耻!”

这沉重的自责,如同巨石般砸在萧宇轩心上!他看着眼前这位疲惫丶苍老丶内心充满巨大矛盾的墨家矩子,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那冰冷的“非攻”理想与残酷现实之间,是何等巨大的鸿沟!纪翟的困惑,何尝不是他自己的困惑?白将军的“止戈”之问,在这地火轰鸣的匠垣深处,变得更加沉重而无解。

就在这时,石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先前离开的年轻墨者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快步走到纪翟身边,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

“矩子!‘地听’(墨家守城监听装置,埋于地下,可探远处人马动静)有异动!西南方向,五里外!大批人马!蹄声沉重,甲叶铿锵…是…是秦军!正朝着匠垣山口方向而来!速度很快!”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