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那声恐怖的爆炸,竟是意外点燃了秦军辎重车中的硫磺火油!一场玉石俱焚的惨烈爆炸,瞬间摧毁了秦军的中枢,也彻底击垮了他们的士气!
“粮…粮食…还有御寒的…”孙乾挣扎着,将手中那个沉重的丶浸血的皮囊递给纪翟。皮囊里,是混杂着血污和雪水的粟米粒丶几块冻硬的肉干,还有一小包珍贵的盐巴。他看向衆人身上抢来的秦军皮裘和毛毡,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亮光:“快…分下去…重伤员…先裹上…”
纪翟和萧宇轩立刻行动。他们将抢来的丶带着浓重血腥和汗臭味的皮裘丶毛毡,小心翼翼地裹在昏迷的李信和其他重伤员身上。又将皮囊里冰冷的粟米和肉干,分发给还能吞咽的人。食物和御寒之物,如同甘霖,暂时滋润了干涸绝望的心田。
萧宇轩将一块冰冷的肉干塞进嘴里,用尽力气咀嚼着。粗糙的肉纤维刮着喉咙,带着浓重的血腥和盐腥味,却如同世上最美的珍馐。他撕下一块还算干净的毛毡内衬,蘸着微温的丶从“璇玑玉衡”出水口艰难接来的丶带着土腥味的清水,小心地擦拭着玄微子嘴角和衣襟上的暗红血迹。老道的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但胸膛还有着极其微弱的起伏。
孙乾拒绝了裹上皮裘,只靠坐在冰冷的石壁旁,任由王贲用布条蘸着冰冷的清水,草草清洗他左臂那狰狞的伤口。剧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涔涔,他却一声不吭,只是死死盯着石厅外那依旧风雪弥漫的黑暗,眼神锐利如鹰隼。
“秦军虽溃,然其主力未损…风雪一停,必卷土重来…”孙乾的声音嘶哑而低沉,带着一种洞悉的冰冷,“此堡…不可久守。”
他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衆人心头刚刚燃起的微弱希望之火。是啊,一场意外的爆炸击溃了秦军前锋,但秦军主力仍在山下。一旦风雪稍歇,重整旗鼓的秦军必将发动更凶猛的报复!孤竹堡这座残破的堡垒,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终究只是一座华丽的坟墓。
石厅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重伤员的痛苦呻吟丶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丶以及门外永无止息的风雪呜咽。
纪翟望着石厅中央那盏顽强跳跃的微弱火苗,墨者悲悯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疲惫丶伤痛和绝望的脸。他缓缓走到孙乾身边,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与决绝:“孙先生所言极是。孤竹堡,已是死地。然…墨者之道,非仅守御之术,更有‘止戈’之志。若此身此志,能阻兵锋于一时,换得一线生机…便是粉身碎骨,纪翟…甘之如饴!”
他猛地转身,指向石厅深处那条通往山腹洞xue丶散发着浓重腐臭的幽深狭道,眼神中燃烧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光芒:“洞窟深处,邪蛊之源未绝!此乃绝命之器!孙先生!请率能走者,趁此风雪未停丶秦军溃乱之机,立刻从东南密道下山!我…留下!”
留下?!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纪翟!
“纪先生!你…”萧宇轩失声道。
“留下作甚?”王贲急问。
纪翟惨然一笑,笑容中带着墨者独有的悲怆与坚定:“洞窟深处,尚有秦军未曾发现的旧日墨家机关——‘地火璇玑’!乃引地下硫磺毒气丶混合火油,以巨石机关封存于密闭石室之中!本为同归于尽丶玉石俱焚之器!只需啓动机关,引爆‘地火’!整个孤竹堡,连同方圆百丈之内,皆化为齑粉火海!秦军若敢再攻此堡…便让他们…与此处污秽邪蛊,一同葬身火海!”
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这残酷而决绝的计划,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石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孙乾死死盯着纪翟,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嘶哑:“引爆机关…你…如何脱身?”
纪翟平静地摇了摇头,目光投向那条幽深的丶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狭道:“啓动机关,需深入洞窟核心,以身引火…无路可退。”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解脱,“墨守一生,困于‘非攻’之惑。今日以此残躯,行‘止戈’之实…虽悖守御之术,却合墨家‘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的大义…此乃纪翟…最好的归宿。”
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向那条通往地狱的狭道入口。靛蓝的深衣背影在昏暗的火光下,显得异常孤独而高大。
“纪先生!”萧宇轩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孙乾一把按住。
孙乾缓缓站起身,左臂的剧痛让他身体微微摇晃。他走到纪翟身後,解下腰间那柄卷刃崩口丶沾满血污的青铜长剑,双手平举,递向纪翟的背影。剑身虽残,却依旧带着浴血的锋芒和不屈的意志。
“此剑…伴我征战多年,斩敌无数,亦护佑同袍。”孙乾的声音低沉而肃穆,“今赠先生。非为杀伐,乃为…壮行!”
纪翟的脚步顿住。他没有回头,只是缓缓擡起右手,接过了那柄沉重而冰冷的残剑。手指拂过剑身上凝固的暗红血痂,仿佛拂过无数逝去的英魂。他没有言语,只是将那残剑紧紧握在手中,如同握住了一份沉重的托付与无声的告别。随即,他不再停留,身影决绝地没入了狭道那浓稠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石厅内,一片死寂。唯有风雪在门外呜咽,如同为勇者送行的悲歌。
孙乾猛地转身,脸上再无一丝犹豫,只有铁血般的决断:“王贲!谷衍!立刻唤醒能走者!收集所有御寒之物丶食水!背上重伤员!立刻从东南密道下山!快!”
命令如山!求生的意志再次压倒悲伤!衆人立刻行动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准备撤离。
萧宇轩最後看了一眼玄微子。老道依旧盘膝闭目,气息微弱。他咬咬牙,在王贲的帮助下,将一件秦军皮裘紧紧裹在玄微子枯槁的身上,然後将他背起。老道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只剩下一副骨架和一层皮。
“走!”孙乾低吼一声,拄着一根临时削成的木杖,率先走向纪翟之前指明的东南方向一处坍塌的墙角。那里,几块巨大的断石被挪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丶黑黢黢的洞口——孤竹堡最後的生路。
一行人相互搀扶着,背负着重伤员,如同受伤的狼群,沉默而迅速地钻入那条冰冷丶潮湿丶散发着霉味的狭窄密道,消失在山腹的黑暗之中。
石厅内,只剩下那盏依旧顽强跳跃的松明火把,将微弱的光芒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丶地上的尸体丶以及那条通往山腹深处丶吞噬了纪翟身影的幽深狭道上。
孤竹堡,这座矗立在风雪绝巅的死亡堡垒,在落日的馀烬彻底熄灭之前,完成了它最後的使命。堡外,溃散的秦军火把在风雪中如同鬼火般明灭不定。堡内,一片死寂,只有那通往地狱的洞口,仿佛在无声地等待着…等待着那场注定到来的丶焚尽一切的末日之火。
守城者已去。
守城之义,与城同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