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辩攻守
那一声恐怖的尖啸,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伤兵营内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尖啸过後,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风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气息所冻结。紧接着,辕门方向传来了更加混乱丶更加狂暴的厮杀声!那声音里充满了惊骇丶恐惧,还有一种近乎野兽垂死挣扎般的疯狂!
“悬刀……悬刀真的出鞘了……”一个靠在墙角的断臂老兵喃喃自语,浑浊的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悸,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关于“悬刀”的恐怖传说,如同冰冷的毒蛇,在每一个秦军老卒的心底盘踞。
萧宇轩躺在冰冷的草席上,浑身僵硬。掌心那块粗糙的木片,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每一次微弱的跳动,都带来一股冰冷丶暴戾却又带着古老苍茫的悸动,顺着他的手臂蔓延,与他左肩伤口处玄微子药膏带来的清凉麻痒形成诡异的对抗。他死死攥着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仿佛这是唯一能让他在这恐怖的声浪中保持清醒的锚点。
玄微子枯槁的身影在尖啸传来的瞬间有片刻的凝滞。他缓缓收回按在眼前一名伤兵xue位上的手指,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望向营帐门口沉沉的夜色,那浑浊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悸丶悲悯丶以及一丝……了然。他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那叹息仿佛穿透了千年的尘埃,沉重得压弯了他的脊背。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沙哑的声音如同梦呓,在死寂的营帐中回荡,“杀伐之气冲霄,戾鬼横行……此非天道,实乃人祸。”他不再多言,只是加快了救治的动作,那双枯槁的手依旧稳定,却仿佛带上了一层无形的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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辕门之外,血火地狱。
巨大的包铁木门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中,开啓了一道仅容三骑并行的缝隙!缝隙之外,是如同黑色怒涛般汹涌而来的狄骑铁流!重甲骑兵如同移动的堡垒,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弯刀映着雪地的寒光,马蹄践踏着同伴和秦军的尸骸,泥雪与血水四溅!
秦兆阳一马当先!他手持那柄装饰古拙的青铜长剑,深衣的下摆早已被泥血浸透,紧紧贴在腿上。他没有披甲,身形却挺拔如松,迎着扑面而来的死亡风暴,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只有最深处燃烧着一簇近乎疯狂的决绝火焰!
“杀——!!!”他身後的亲兵营重甲死士发出震天的咆哮,如同决堤的钢铁洪流,紧随主帅,义无反顾地撞向那汹涌的黑色怒潮!
“轰!!!”
钢铁与血肉的碰撞,瞬间爆发出最原始丶最惨烈的轰鸣!人仰马翻!骨断筋折!青铜长剑劈开皮甲,带起一蓬温热的血雨;沉重的马槊贯穿骑士的胸膛,将人高高挑起;弯刀斩在重甲上,迸射出刺目的火星!秦兆阳如同礁石,每一次挥剑都精准而致命,将扑到近前的狄骑斩落马下!他身边的亲卫结成紧密的锥形阵,用血肉和钢铁死死顶住狄骑第一波最凶猛的冲击!
然而,个人的勇武在千军万马的洪流面前,渺小如蚁。狄骑的数量太多了!如同无穷无尽!他们被秦兆阳这自杀式的冲锋激起了更凶残的兽性!更多的骑兵绕过正面,如同黑色的潮水,试图从两翼将这支小小的陷阵之师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
“嗡——!!!”
一阵低沉丶怪异丶如同无数巨大机括同时被绞紧丶又如同沉睡巨兽被惊醒般的嗡鸣声,猛地从秦军营寨深处响起!这声音穿透了震天的厮杀,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感,瞬间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紧接着,辕门两侧原本坚实的寨墙,靠近地面的位置,突然裂开了十几个方形的丶黑黢黢的洞口!
洞口之内,一片死寂的黑暗。仿佛择人而噬的巨口。
冲在最前面的狄骑,无论是正面扑向秦兆阳的,还是试图从两翼包抄的,都被这诡异的景象和声音惊得微微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
“咔!咔!咔!咔……!”
一连串密集而清脆的丶如同巨大弩机上弦般的机括撞击声,从那些黑洞洞的墙体内骤然爆发!
“嗤嗤嗤嗤嗤——!!!”
下一个刹那,无数道乌沉沉的丶带着凄厉破空声的黑影,如同暴雨般从那些墙洞中狂飙而出!那不是箭矢!那是一个个磨盘大小丶边缘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巨大圆锯**!
这些恐怖的圆锯,由不知名的沉重金属打造,边缘是狰狞交错的锋利锯齿!它们被某种强大到不可思议的机括之力驱动,高速旋转着,撕裂空气,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尖啸!如同地狱深处释放出的死亡漩涡,瞬间冲入了猝不及防的狄骑集群!
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冲在最前的狄骑重甲,连人带马,如同脆弱的草纸般被卷入!沉重的铁甲在高速旋转的锯齿面前如同薄纸,瞬间被撕扯丶切割!血肉丶骨骼丶甲胄碎片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和骨骼碎裂声中疯狂迸溅!战马悲鸣着被拦腰切断,骑士的上半身被高高抛起,又在半空中被另一片飞旋而至的锯盘绞成碎块!污浊的雪地上,瞬间铺开一片令人作呕的丶由血肉丶内脏和金属碎片混合而成的暗红泥沼!
惨烈!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惨烈!
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单方面的丶高效的丶冷酷到极致的……**屠杀**!
原本凶悍狂野的狄骑冲锋浪潮,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丶布满高速旋转利刃的绞肉机之墙!冲势瞬间瓦解!前排的骑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化为漫天血雨,後排的战马被这恐怖的景象彻底惊疯,嘶鸣着人立而起,不受控制地互相冲撞践踏!整个狄骑前锋,陷入一片混乱的死亡地狱!
“墨守!是墨家的‘绞轮杀阵’!”寨墙之上,一个满脸血污的秦军老卒嘶声狂吼,声音带着无与伦比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是纪翟大人!纪翟大人出手了!”更多的士卒反应过来,爆发出劫後馀生的狂喜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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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寨深处,靠近辎重区域的一处巨大工棚内。
空气弥漫着浓重的桐油丶金属锈蚀和木屑粉尘的味道。巨大的青铜齿轮丶粗壮的硬木轴承丶缠绕着牛筋绳索的绞盘丶还有各种奇形怪状丶闪烁着寒光的金属构件,如同巨兽的骨骼和内脏,堆满了工棚的每一个角落。几盏巨大的牛油灯悬挂在粗壮的梁木上,昏黄跳跃的火光,将工棚内的一切映照得影影绰绰,如同某种古老巨兽的腹腔。
工棚中央,矗立着一座令人望而生畏的钢铁造物。其主体是数根粗若人腰丶深深楔入地下的巨大硬木立柱,立柱上缠绕着密密麻麻丶泛着暗沉油光的牛筋绞索。绞索连接着上方一个巨大丶沉重丶由无数青铜齿轮和精钢构件咬合而成的复杂机括核心。核心下方,延伸出十几条粗壮的青铜传动臂,如同巨兽的触手,穿透工棚厚重的墙壁,连接着外部寨墙内那些释放“绞轮杀阵”的恐怖装置。
此刻,这座代表着墨家最高“守御”技艺的杀戮机器,正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巨大的青铜齿轮在绞索的牵引下缓缓转动,每一次齿牙的咬合都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带动着整个机括核心微微震颤。工棚的地面,都随之传来轻微的震动。
纪翟就站在这座杀戮巨兽的核心前。
他身形并不高大,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丶沾满油污的深褐色葛布短衣,外面套着一件磨损严重的皮围裙。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地挽在脑後,露出宽阔的额头和一张线条刚硬丶却因常年与冰冷机械为伍而显得有些刻板的脸。他的双手粗糙有力,指节宽大,布满厚厚的老茧和细密的划痕,此刻正稳稳地按在机括核心上一个巨大的青铜轮盘上。
轮盘上,阴刻着无数细密如蚁的刻度与符号,代表着角度丶力度丶射程以及……杀戮的烈度。
纪翟的目光,透过工棚墙壁预留的狭窄观察孔,死死盯着外面那片血肉横飞的修罗场。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映照着他深陷的眼窝和紧抿的嘴唇。
他看到自己亲手设计丶耗费无数心血丶融汇了墨家数代机关术精华的“绞轮杀阵”,如同死神的镰刀,高效丶冷酷丶精准地收割着生命。那些高速旋转的锯齿圆盘,是他无数次计算丶实验丶改良的结晶。每一次切割丶每一次撕裂丶每一次将鲜活的生命连同厚重的甲胄一同化为漫天碎屑……都完美地契合了他图纸上的推演。
成功了。他的机关,挡住了狄骑最凶猛的冲锋,为秦军赢得了喘息之机,甚至可能……扭转战局。
这本该是“墨守”的胜利!是“兼爱非攻”理念下,守护一方安宁的终极体现!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