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段九游不怕死,也知道她经常“作死”,但是这跟她主动想死是两回事。
浓瘴之气未必会致死,万一痴傻疯癫,她柳天时有药能治吗?
“为什麽不行?”段九游反而有些跃跃欲试,对于有可能结束仙生的“冒险”,从来都是无惧无畏。
帝疆神色不变,只是这次的语气,不容置喙。
“我不同意。”
除非有另一条路可选,否则,那几千条人命,他可以不救。
帝疆态度坚持,柳天时没敢逼迫,她深知此事艰难,并非人人都敢冒险,留下时间让他们斟酌,亲自将他们送了出来。
帝疆和段九游这次没用瞬移之法,而是并排走在了大街上。
月色清朗,落在空旷干净的长街上,映出一种水洗般的透亮,段九游眼里有光,脸上漾着一团笑,越走笑意越深。
她忽然抢先几步,歪着头对帝疆说:“你刚刚为什麽不同意我去?是担心我有危险吗?其实我这人皮糙肉厚,硬实得紧,凭它什麽渡河浓瘴,都不在话下。”
不过他肯为她操心,她还是很觉欣慰的,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早晚都是“君臣”。她愿披肝沥胆,为他光复旧山河,虽然这山河他本就唾手可得,反被她一手破坏,可她如今“有错就改”,甘为纯臣,自然也希望得他信任爱护。
另有一样,是段九游自己的小心思。
犼族奉行一族天下,二次夺天时,势必要与龙族有场恶战,帝疆越看重她,她越能在他面前说得上话,只有她的话足够分量,才能留白宴行的命,留整个天升龙族的命。
“柳天时如今也算铜头铁骨,为何仍不敢入渡河?”
帝疆注意力仍在今日这件事上,柳天时在他们面前没说实话,渡河之内,一定还有潜在危机,她自己不敢去,反让“打不碎”她的段九游去冒险,纵使九游有神身护体,也未必能够全身而退。
帝疆说:“柳天时比我们更担心这笔生意做不成。”
“所以你承认担心我了?”
段九游笑容愈发灿烂,并不在意柳天时这点小算计。
帝疆隐含困惑地看了她一会儿,不知她在高兴什麽,沉默片刻,用他万年不变的冷静音色道:“自然担心。你的命比原丹里那些人值钱,你门下鳌宗弟子生而不死,本就是劲敌,若你在我身边出事,以他们对你的在意程度,势必再度与我为敌,我没必要自找麻烦,平白为荒族再树一敌。”
他难得真诚,也算变相说明没拿段九游当外人,他自己认为这话没有一点毛病,不知为何惹恼了那个笑意盈盈的人。
帝疆是眼看段九游上扬的五官迅速下降,瞬间黑脸,待到出声时,已是一脸“你可真该死的”凶相。
“你说什麽?”
她只问了这一句,可是帝疆觉得自己听到了至少十句脏话。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那个对他叉腰的“丑小孩儿”,他很少单独面对某个女子,如段九游这种敢在他面前翻脸的女子更加没有。他一直认为她情绪不稳定,也多少有些头疼她说凶就凶的脾气。
——男人,在面对女人的时候,就得嘴甜,不能那麽直来直往,说话之前一定再三斟酌,多加修饰,她高兴了,您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帝疆脑中忽然同步跳出封臣的脸,和他反复叮嘱他的一段话。
这是之前的事情了,帝疆把“小翠”赶出荒宅,封臣连夜翻书为他出谋划策,就是希望他能把段九游哄回来。
帝疆不知道封臣看的都是些什麽书,反正说起这些时,全然一副身经百战的模样。
而帝疆一直认为封臣是个大傻帽,虽然三魂六魄在身,但是封臣幼时伤过脑子,缺了一根犄角之後,就少了一根筋。他不认为大傻帽的话能帮助到自己,于是对段九游说道:“你活着对我好处颇多,本尊保护你是应该的。”
接下来段九游一路没给他好脸。
帝疆心情被段九游搅合得挺不好,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何错处,她不理他,他自也不会主动跟她说话,两人一路闷着走回家。
春寒似水,夜凉如冰,下午和傍晚不觉寒凉,至这会儿简直像是将积攒了一天的冷,合并成一盆冷水砸下来。
他们住的地方没有备炭,也没有不管不顾烧炭的老聋头,帝疆旧疾在身,本来就是强撑日子,进屋之後各处都凉,实在没有一样称心。
他心里不痛快,灯也不掌,独自坐在床边瞪那一床冷被,这次,连“段小翠”也不体贴他了。
馀光里忽而跳出一簇光。
段九游在对面拢亮了灯,光色一起,便似披撒下来的一团暖阳,莫名让人觉得,她那屋里一定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