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血祭帝星临
南疆的暴雨,不是淅沥,而是天穹的倾覆。它毫无征兆地砸落,以毁灭之势冲刷着焦黑的大地,仿佛要将那座象征着南疆无上权威的镇南王府,彻底从版图上抹去。
铜钱般硕大的雨点,裹挟着蛮荒的力道,疯狂撞击着王府殿顶的琉璃瓦。噼啪爆响连成一片,浑浊的洪流自狰狞的兽吻飞檐处狂泻而下,如同无数条垂死挣扎的灰龙,在狂风中扭曲、嘶吼。
沉重的雕花殿门在风神的巨力冲撞下,出沉闷而痛苦的呻吟,每一次撞击都让整座殿堂微微震颤。檐下巨大的防风铜铃早已被扯得东倒西歪,偶尔相撞,也只挤出几声喑哑短促的呜咽,旋即被更狂暴的风雨声彻底吞噬。
殿内,是另一个世界。隔绝了风雨,却隔绝不了死寂与灼热炼狱般的煎熬。
巨大的青铜兽炉里,上好的银霜炭烧得如同熔岩核心,赤红的光芒舔舐着炉壁,拼命驱赶着从门缝窗隙顽强渗入的湿冷。然而,这灼热非但未能带来暖意,反而将空气烘烤得沉闷滚烫,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砂砾。
层层叠叠的锦绣帷幕低垂,将内殿围成一个密不透风、令人窒息的茧。浓烈得化不开的铁锈般的血腥气,与昂贵安神香料燃烧后升腾起的奇异甜腻烟雾,在这滚烫的空气中交织、绞缠,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胸腔,每一次心跳都变得滞涩艰难。
墙壁上镶嵌的无数烛台,火焰不安地疯狂跳跃。光影在盘绕殿柱的狰狞虬龙浮雕间剧烈晃动,明灭不定。那些张牙舞爪的龙睛,在摇曳的光影中时隐时现,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下一刻就要挣脱冰冷的束缚,在殿内掀起腥风血雨。
“用力,王妃娘娘,再用力啊,求您了!”稳婆嘶哑的哭喊,带着绝望的祈求,在内殿与外殿之间那令人心胆俱裂的短暂寂静中一次次响起,如同钝锈的刀子,反复切割着所有人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呃啊——!!!”回应她的,是内殿深处,属于镇南王妃云璃的又一声凄厉到极致、仿佛灵魂都被撕裂的痛呼。那声音穿透厚重的帷幕,带着濒死的虚弱和无尽的痛苦,像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外殿每一个人的心脏,让守候者的血液都瞬间冻结。
外殿,死寂如铁,空气凝固得能滴出水来。
镇南王项崮笙,这位执掌南疆生杀、令十万铁骑俯的定海神针,此刻却如同一尊矗立在末日风暴中心的石像。他背对着那扇隔绝生死的门扉,玄墨色的蟠龙常服在烛火下泛着幽冷的光,身姿依旧如标枪般挺拔,支撑着这片风雨飘摇的天地。
然而,他那双曾洞穿沙场迷雾、令敌酋肝胆俱裂的眼眸,此刻却死死钉在内殿紧闭的门上。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不再是运筹帷幄的冷静,而是足以焚毁一切的焦灼烈焰,是刻骨噬心的痛楚,更有一丝被强行镇压在深渊之底、几近沸腾的暴戾凶兽,正疯狂撞击着理智的牢笼。
他紧握的双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惨烈的青白色,细微却清晰的骨骼摩擦声,竟穿透了殿外暴雨的喧嚣,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每一次门内传来的、哪怕最微弱的呻吟或稳婆的惊呼,都像无形的攻城巨锤,裹挟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口。那扇门,是他与挚爱之间无法逾越的生死天堑。
“王爷……”一个低沉、平静,却奇异地在这风雨咆哮与死寂交织的殿内清晰响起的声音,自身侧传来。声音如磐石相击,带着穿透一切喧嚣的奇异力量。
是军师玄稷。他静立在殿柱投下的浓重阴影边缘,一袭洗得白的青灰儒衫,身形略显单薄,面容清癯,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如同蕴藏了南疆亘古的星夜,沉静得令人心悸。他仿佛天生就该隐于暗影,却又让人无法忽视其存在,如同一柄藏于鞘中的绝世名锋。
“玄稷先生。”项崮笙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在粗粝的岩石上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锁在那扇门上:“本王的心…乱了。”这简单的五个字,道尽了一位铁血王者此刻的脆弱与无助,比任何咆哮都更显沉重。
玄稷的目光越过项崮笙紧绷如即将断裂弓弦的肩背,落在那紧闭的门扉上,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却字字如冰锥,刺入残酷的现实:“王爷心乱如焚,玄稷明白。然,风雨飘摇,非止于此殿内一隅。”
他微不可察地一顿,那深邃的眼眸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殿墙和无边的雨幕,投向遥远的黑暗深处:“一刻前,三路斥候,皆以血鹰急报。黑水国十万狼骑,已趁此天地变色之际,无声越过了鬼哭峡。”
“什么?”项崮笙猛地转过身!那一瞬间,沉寂的火山轰然爆!一股凶戾狂暴、足以让空气凝固的恐怖气势冲天而起!狂暴的杀意混合着滔天的怒焰,如同实质般席卷整个大殿!烛火被他带起的劲风疯狂撕扯拉扯,光影狂舞,几近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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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步踏前,坚硬的黑曜石地面竟出令人牙酸的细微碎裂声。那双燃烧着焚世怒焰的眸子,死死钉在玄稷脸上,瞳孔收缩如针尖:“十万狼骑?鬼哭峡?好!好一个黑水国!好一个趁人之危!”每一个好字,都像是从地狱熔炉中淬炼而出,裹挟着金铁交鸣的杀伐之音,震得人耳膜生疼。
玄稷在项崮笙那足以碾碎寻常人精神的狂暴气势压迫下,身形依旧如古松般纹丝不动,连一片衣角都未曾飘起。他迎着那双欲择人而噬、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凶眸,平静地点了点头,声音如古井深潭,不起波澜,却更显事态严峻:“三路探马,血印为凭,回报皆同。其前锋轻锐,已如鬼魅般逼近鹰愁涧。此雨……于我军是锁链泥沼,于那些生于寒水、长于劫掠的黑水狼崽子,却是天赐的通行符。”
“天赐之机?”项崮笙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冰冷的嘲讽和冲天的暴虐,“本王倒要看看,他黑水国这南蛮的狼崽子,有没有这个福分来领这份天赐!”
他猛地一挥手,带起凌厉劲风:“传本王王令,鹰扬卫即刻披甲,虎贲营全员集结,神机弩车全部上弦。本王要亲赴鹰愁涧,看看是他们的狼牙利爪硬,还是我镇南军的百炼陌刀快,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王爷!”玄稷的声音陡然拔高,清越如裂帛断金,瞬间压过了殿外的一切喧嚣,也强硬地截断了项崮笙即将出口的绝杀军令。他上前一步,目光沉凝如万载玄冰,直刺项崮笙燃烧的双眼。
“王妃此刻正在幽冥关口徘徊,王爷乃三军魂魄所系,更是王妃娘娘此刻心中唯一的支柱与念想,您若此刻离去,王妃心神激荡之下,后果……”玄稷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沉重如山岳,瞬间压在项崮笙心头。
项崮笙魁伟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九天狂龙被无形的法则锁链瞬间捆缚。那冲天的怒焰和毁灭一切的杀意,在触及内殿方向的瞬间,骤然被一股更深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与痛苦所覆盖、吞噬。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紧握的双拳颤抖得几乎无法自持,指缝间,一丝刺目的殷红蜿蜒渗出——是指甲深深刺破了坚韧的掌心皮肉。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赤红的双眼再次投向那扇隔绝生死的门。门内,云璃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痛哼,清晰地穿透阻隔,一声声,如同世间最锋利的锉刀,反复凌迟着他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那声音里的虚弱和绝望,比十万狼骑的刀山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冰寒。
“璃儿……”项崮笙喉头滚动,低低地唤了一声,那声音里饱含着铁汉从未在人前流露过的、令人心碎的恐惧与卑微的哀求。他脸上的肌肉因剧烈的情绪撕扯而扭曲变形,一边是边境告急、山河倾覆的十万火急军情;另一边,是至爱之人命悬一线、骨肉难产的绝望呼唤。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走投无路的赤红。
“军师……”项崮笙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败的风箱,带着孤狼濒死的绝望,“你告诉本王,本王该如何?是守在这里,眼睁睁看着璃儿…看着我的骨肉…血尽而亡?还是去鹰愁涧,看着那些狼崽子踏碎我南疆门户,屠戮我万千子民?”极致的痛苦与责任撕扯着他,他猛地一拳,带着玉石俱焚的狂暴,狠狠砸向身旁那根需要两人合抱的青铜蟠龙巨柱!
“轰——隆——!!!”
一声沉闷如远古神魔擂鼓的巨响轰然炸裂!整个大殿仿佛都随之剧烈震颤!烛火疯狂爆燃,无数火星如血雨般簌簌溅落!那坚不可摧的青铜巨柱,竟被他这含怒一击,硬生生砸出一个碗口大小、深达寸许的恐怖拳印!蛛网般狰狞的裂纹以拳印为中心,瞬间蔓延开来,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玄稷的目光扫过青铜柱上那触目惊心的凹陷与裂纹,清癯的脸上依旧古井无波,唯有那深邃如渊的眼眸最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仿佛源自灵魂本源的复杂悸动,如同平静湖面下暗涌的激流。
他沉默了一息,那仿佛能洞穿时空的目光,最终穿透重重帷幕,落向内殿的核心,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玄奥力量:“王爷,此局看似两难,死路环伺。然,一线生机,不在涧水之畔,而在此殿之内!”
项崮笙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濒死的凶兽,死死攫住玄稷:“生机?殿内?玄稷先生,本王敬你神机妙算,但此刻璃儿命在旦夕,十万狼骑叩关在即!你竟与本王谈什么殿内生机?莫不是要本王坐以待毙?”焦躁与一丝被愚弄的怒意升腾。
玄稷微微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殿宇的阻隔,投向那风雨如晦、雷霆隐现的苍穹深处:“非是虚妄!王爷可曾察觉,自王妃娘娘阵痛加剧,这南疆风雨便骤然狂暴,天地色变,远常理?此非自然之威,乃是乾坤气机交感激荡,为不凡之物降世而显化的异兆!王爷您一身气血如龙,乃南疆地脉定鼎之柱,此刻心绪激荡,气血翻涌如沸,更是引动了此地沉寂的龙脉,风云汇聚,其势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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