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碎雪粒子,刀子似的刮过项易的脸颊。玉带桥的血腥味顽固地黏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腿伤处剜肉的剧痛,内腑火烧火燎的翻腾,还有双眼被生石灰灼伤的刺痛,像无数根毒针反复扎刺。他背靠着听竹苑地下密室冰冷的土墙,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仿佛要耗尽最后一丝气力。
“世子!”雷洪闷雷般的嗓子压得极低,却掩不住焦灼:“这耗子洞不能待了!魏王、楚王那两条老狗的爪子,伸得比俺老雷的锤风还快,玉带桥的丧钟刚歇,他们后脚就能摸到这。”
鬼手枯瘦的手指捻着一枚细如牛毛的金针,正刺入阿苏颈侧一处要穴。阿苏昏迷的脸上,死气的青灰褪去一丝,但嘴唇乌紫得骇人,每一次微弱呼吸都牵扯着所有人的心。鬼手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阿苏的毒,赤阳草是吊命的引子,六个时辰拿不到,神仙难救。”
“赤阳草…”项易的声音嘶哑干裂,猛地睁开刺痛流泪的眼,眼底深处那两簇幽火却烧得更旺:“听竹苑是明靶子,不能再待。”他目光扫过密室中一张张疲惫却坚韧的脸:“石头,还记得进京前,父王交代的项家老宅么?”
石头正用牙齿配合单手死命勒紧肩头渗血的布条,闻言铜铃大眼猛地一亮:“老宅?世子是说,忠叔守着的那处钉子户?”
“对!”项易斩钉截铁:“项忠,父王说过,他是我项家钉在帝都三十年的老钉子。那宅子在别人眼里是废园子,在咱们手里,就是铁打的堡垒。雷洪,你打头,走鬼肠子巷!石头护着鬼手和阿苏居中,无影断后清道,尾巴露头就剁。目标,城西柳叶胡同,项家老宅。”
“得令!”众人轰然应诺,疲惫的眼中重新燃起凶悍的光。
沉重的内门千斤闸在刺耳摩擦声中升起一道缝。凛冽寒风裹着帝都冬夜特有的阴冷湿气猛地灌入。雷洪庞大的身躯第一个挤出,如同出闸的巨熊,手中那柄骇人的玄铁撼地锤警惕地扫视黑暗庭院。无影的身影则像一缕青烟,无声融入墙角阴影,瞬间消失。石头和鬼手小心架起昏迷的阿苏紧随。项易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气血和腿上剧痛,最后踏出密室。他回头看了一眼这短暂停留却已染血的听竹苑,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一行人如同受伤的狼群,在帝都蛛网般狭窄幽深的巷道里无声潜行。雷洪对帝都的犄角旮旯似乎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专挑污水横流的背阴窄巷。无影如同幽灵,始终在队伍后方或两侧屋脊阴影里游弋,每一次轻微破空声,都意味着一个暗桩被抹去。寒风在巷弄里呜咽如鬼哭。
刚转入一条更窄的夹道,两侧高墙夹着一线惨白天光,死寂得能听见雪落的声音。
“东北方向,瓦檐有反光。”阿苏虽被架着,但已从颠簸中醒来,见他头极力抬起,声音虚弱却清晰如针,带着战场斥候特有的冷硬:“是弩镜。”
“西北方向矮墙后,两个。”无影平板的声音如同从墙壁里渗出,毫无情绪波动。
石头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肩头伤口崩裂渗血也浑然不觉,左手下意识摸向腰后短柄狼牙棒的粗糙握柄。雷洪脚步未停,巨锤拖地的刮擦声却陡然消失,庞大身躯微微前倾,如同蓄势的怒熊,每一步落下都带着踏碎骨头的沉重感。
项易面沉如水,斗篷下的手已握住冰冷锏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保持楔形队,加通过。耗子敢露头,剁了爪子喂狗。”
话音未落。
咻!咻!咻!
三支弩箭撕裂死寂,从东北方向瓦檐后毒蛇般窜出!两支带着幽蓝寒芒直射项易面门和心口!一支角度刁钻,射向架着阿苏的石头膝弯!时机狠辣,封死了闪避空间!
“操!”石头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不退反进,用自己厚实肩甲硬撞向射膝毒箭,同时项易手中镇岳锏带着撕裂空气的狂暴风声,抡圆了劈向射向自己的两箭!锏风卷起地上积雪,凌厉无匹!
铛!噗!一支弩箭被锏锋精准劈飞,狠狠钉入身后墙壁,箭尾兀自颤抖!另一支擦着石头肩甲掠过,带起一溜刺眼的火星!射膝那箭带着恶毒的力道,狠狠扎进石头左大腿外侧,虽被坚韧皮甲阻隔了大半力道,箭头依旧噗嗤一声入肉三分!石头闷哼一声,身形一个趔趄,鲜血瞬间染红了裤腿!
几乎在弩箭破空的同时!西北点方向矮墙后,两条黑影如同没有骨头的狸猫般翻出,落地无声无息,手中并非刀剑,而是前端带着幽蓝倒钩、尾部拴着粗大麻绳的套杆!目标明确,直取因格挡箭矢而身形迟滞的石头双腿!意图拖拽放倒!
“拖人杆!闭气!”鬼手阴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枯瘦左手在腰间皮囊闪电般一探一扬,一蓬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灰色粉尘无声无息,如同活物般精准洒向扑来的两条黑影!
两个使套杆的刺客猛觉口鼻一麻,如同瞬间吸入无数烧红的钢针,动作瞬间僵硬变形,喉咙里出嗬嗬的怪响,手中套杆完全失了准头!雷洪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狗娘养的!给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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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庞大的身躯爆出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恐怖度,玄铁撼地锤带着碾碎一切的呜咽风声,如同攻城巨槌般横扫而出!砰!咔嚓嚓!令人头皮麻的骨裂声密集响起!两个刺客如同被狂奔野象撞飞的破麻袋,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上,软软滑落,留下两滩刺目的猩红!
“走!”项易低喝,声音如同淬火的冰,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杀伐,“无影清场!不留活口!”
队伍毫不停顿,拖着伤腿的项易步履反而加快,每一步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无影的身影在矮墙后如同鬼魅般一闪而逝,两声短促得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闷哼传来,随即一切归于死寂,只有寒风卷着血腥味在巷弄中呜咽。
穿过几条更加曲折幽深、如同迷宫肠道般的巷道,浓重的血腥味终于被凛冽寒风稀释。前方豁然出现一片被帝都灯火彻底遗忘的破败区域。几棵虬枝盘结、光秃秃的老槐树在寒风中伸展着扭曲的枝桠,如同垂死挣扎的鬼爪。树后,一堵高大却爬满枯藤、墙皮大片剥落如同癞痢头的院墙沉默矗立。墙内,几重早已失去昔日光彩的飞檐在惨淡月光下勾勒出沉寂而荒凉的轮廓,透着一股经年累月无人问津的腐朽死气。柳叶胡同,项家留在帝都最后的堡垒,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孤岛。
雷洪在距那堵院墙十几步外,一处倒塌了半截、被积雪半掩的石磨盘旁停下。他蒲扇般的大手在磨盘侧面一个毫不起眼的凹陷处,带着某种独特的节奏,用力按了三下,出沉闷的噗噗声。紧接着,指关节在旁侧一块布满苔藓的青石板上,短促而有力地敲击了两记。笃。笃笃。
死寂。只有寒风卷动枯叶出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窃窃私语。
雷洪粗重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眼中凶光闪烁,再次重复了一遍暗号,力道加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这一次,厚重的门板后,终于有了回应。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咚。咚。咚。咚。咚。五声间隔均匀的叩击,穿透了木板的阻隔,清晰地传了出来。
雷洪紧绷如岩石般的肌肉终于松弛了一丝,他瓮声瓮气,对着那道狭窄的门缝低吼,声音如同闷雷滚动:“天南雷动九霄云!”
门内沉默了一瞬,仿佛在确认。一个苍老、干涩,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剧烈颤抖的声音响起,压得极低,如同濒死的喘息:“地北龙盘项家根!”
吱呀——
那扇沉重的、仿佛几十年未曾开启过的黑漆大门,带着令人牙酸的呻吟,缓缓向内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尘埃和潮湿的霉烂气味如同陈年的裹尸布,猛地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门缝后,站着一个身形佝偻得如同虾米、穿着洗得白、打着补丁粗布棉袄的老者。他须皆白,满脸深刻的皱纹如同被刀斧劈砍过,深陷的眼窝里,浑浊的眼珠在昏暗中艰难地聚焦。当看清雷洪那脸庞时,那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出难以置信的亮光!
随即,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迅扫过架着昏迷阿苏、同样浑身浴血的石头和鬼手,最后,死死地、如同凝固般,死死地凝固在项易那张苍白却英挺、眉宇间与记忆中那个顶天立地的身影有着惊人重合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