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衅?嘲弄?顾明咀嚼着这两个词,没有接话。他注意到方哲握着录音笔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就在这时,顾明眼角的余光瞥见警戒线外人群的缝隙中,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深蓝色的快递工装,戴着一顶洗得白的棒球帽,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骑在一辆同样破旧的电动车上,停在人群外围,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雨水打湿了他的工装外套,勾勒出单薄的身形。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伸长了脖子张望,只是静静地“看”着警戒线内的方向,姿势僵硬。
顾明的心头莫名地动了一下。那是一种长期刑侦工作培养出的直觉——那个身影的“静默”,在喧嚣的围观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异常突兀。
方思哲顺着顾明的视线也望了过去,随即像是为了打破沉默,快说道:“哦,那是负责这片区的快递员,好像叫陈默。挺孤僻的一个人,平时话很少。”
顾明“嗯”了一声,目光依旧锁在那个叫陈默的快递员身上。他看到陈默似乎察觉到了被注视,猛地低下头,随即拧动电动车把手。破旧的车子出一阵低吼,笨拙地调转方向,迅消失在雨幕和坡道下方交错的街巷深处,只留下一个仓惶的背影。
“顾队?”方思哲的声音唤回顾明的注意力,“关于受害者的身份……”
“无可奉告。”顾明收回目光,语气恢复冷硬,“有新进展,警方会适时通报。”他不再理会方思哲,转身走向技术组的同事,低声交代:“留意一下那个快递员,陈默。查查他的背景,尤其是近期的活动轨迹,特别是和这个花园有关的。”
雨水还在下,冲刷着破碎的花盆留下的印记,也冲刷着人心浮动的城市。顾明感到,这起案件牵扯出的丝线,正开始向黑暗的深处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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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会议室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投影仪的光束打在幕布上,映出几张照片:苏晓生前穿着护士服、笑容温婉的证件照;那截可怖的断指特写;那枚刻着“s”的粗犷银戒;以及一张老旧的名片扫描件——“圣心诊所,主治医师:周慕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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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明站在幕布前,指尖的烟燃了长长一截烟灰,他恍若未觉,声音低沉地梳理着脉络:“苏晓,十年前市三院护士,失踪。断指确认为她左手食指,死亡时间十年以上。关键物证,这枚戒指,内侧刻‘s’,经查为苏晓家传物。她失踪前最后被目击离开医院的时间,是o年月日晚点左右。”
他切换了一张城市地图,标记出几个点:“苏晓租住的老旧小区在城西;市三院在城中;而这个‘圣心诊所’……”他的激光笔红点重重地落在地图上一个靠近江北的区域,那里如今是一片待拆迁的老工业区,“当年在江北工业区边缘,注册法人就是周慕海。诊所经营时间很短,大概在苏晓失踪前半年左右就注销了。注销原因不明。”
“周慕海……”副队长老赵沉吟着接话,“这个名字现在可是如雷贯耳。周氏集团的掌门人,本市着名的慈善家,‘感动山城’人物。他捐建的项目里,就包括生案件的——街心花园翻新工程。时间点,恰好也是在十年前,苏晓失踪后不久。”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这个关联太直接,也太敏感。
“还有,”顾明摁灭了烟头,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我们查到,周慕海名下的‘慕海国际医院’,最近正在积极申请一项高规格的资质——人体器官移植资质。投入巨大,志在必得。”
“器官移植?”一个年轻刑警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苏晓是护士…那截断指…还有那个废弃的诊所…难道…”
“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顾明打断了他,但语气同样沉重,“动机、证据链,都远未闭合。周慕海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意味着我们每一步都必须慎之又慎,证据必须确凿到无可辩驳。”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两条线,同步推进。
一,深挖‘圣心诊所’!当年在那里工作过的医生、护士、哪怕是清洁工,只要还活着,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查它的底细,为什么突然注销,和苏晓的关联!
二,周慕海那边,外围秘密调查。他的社会关系网,尤其是十年前那段时间的动向,与医疗系统、特别是器官移植领域的交集。行动要快,更要稳!”
会议结束,气氛却更加压抑。顾明独自留在会议室,盯着幕布上苏晓和周慕海的两张照片。一个如花的生命凋零在十年前,一个如今站在财富和声望的顶端。而那座翻新的街心花园,像一座华丽而冰冷的纪念碑,矗立在两者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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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工业区旧址弥漫着一股衰败的钢铁与机油混合的陈旧气味,在连绵阴雨后酵得更加刺鼻。锈蚀的管道如同巨兽的骸骨,扭曲攀爬在废弃厂房的墙壁上。顾明带着小吴和另一名刑警老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瓦砾地上,走向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当年“圣心诊所”的所在。
眼前只剩下一栋孤零零的两层小楼,墙体被雨水和时光浸染成污浊的灰黑色。窗户大多破碎,像空洞的眼窝。一块字迹模糊的招牌斜挂在门框上方,“圣心诊所”几个字几乎难以辨认。门没有上锁,虚掩着,门轴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顾明示意了一下,小吴和老李一左一右警戒,他率先推门而入。
一股浓重的灰尘、霉菌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福尔马林又混杂着腐败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痒。光线昏暗,只有从破窗透进来的天光,勉强照亮漂浮在空气中的尘埃。一楼是个空旷的接待区,几张破烂的椅子翻倒在地,地上散落着黄的纸张和碎玻璃。墙角结着厚厚的蛛网。
“顾队,这边!"小吴捂着口鼻,指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每一步都扬起片灰尘。二楼格局相对清晰,几个房间门都开着。顾明推开其中一扇门,手电光柱刺破黑暗。
房间不大,中央放着一张锈迹斑斑、沾满可疑深褐色污渍的铁制手术台!台面冰冷,污渍的形态令人触目惊心。墙角立着一个同样布满污垢的玻璃药柜,柜门碎了,里面空空如也。地上散落着一些破碎的玻璃器皿和塑料管。最引人注目的是墙边一个倾倒的金属器械推车,上面还卡着一把…形状奇特、带有锯齿边缘的小型骨科锯。锯刃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锈迹,但锯齿的形状让顾明瞬间联想到了法医对断指切割面“粗糙、反复锯切”的描述。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
“顾队,你看这个!"老李在另一个房间喊道。那像是个简陋的办公室。老李正从一张破桌子的抽屉里,小心地夹出几页被老鼠啃噬过边缘的纸张。纸张黄变脆上面是手写的潦草记录。顾明凑近,借着手电光,辨认着上面模糊的字迹:
“oo肾源配型rh阴性急"
“o供体运输冰柜…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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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尾款……现金清洁…”
记录戛然而止。月日!正是苏晓失踪的那一天!“供体”、“处理”、“清洁”…每一个词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顾明的神经。
“rh阴性…”小吴的声音带着颤抖,“苏晓的血型…档案里就是rh阴性血!稀有血型!”
铁证如山!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废弃诊所,竟是一个进行非法器官摘取和买卖的魔窟!而苏晓失踪的时间点,与记录上所谓的“处理”高度吻合。那个“供体”,那个需要“清洁"掉的……难道就是她?!
顾明的拳头死死攥紧,指节捏得白。周慕海!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脑海里。诊所的法人,花园的捐建者,如今风光的器官移植医院申请者…条由贪婪、鲜血和罪恶铺就的道路,在尘封的废墟中狰狞地显现出来。
“封锁现场!通知法证,一寸一寸地搜!尤其是那把锯子,还有这些记录,重点处理!"顾明的声音压抑着火山般的怒意,冰冷刺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顾明的手机突兀地尖啸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拧紧,是局里的紧急联络号。他按下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内勤急促的声音:“顾队!出事了!快看《晨报》刚推送的特别报道!周慕海!是周慕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