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团被取走的第三天,是阿箩约定的日子。
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洒水时差点打翻木桶,清扫时几次停下侧耳倾听,仿佛下一刻就会有脚步声来将她拖走。张嬷嬷阴阳怪气地刺了她几句,她也全然没听进去。
夜幕终于降临。
今夜的风似乎比往常更烈,吹得窗棂呜呜作响,像无数冤魂在哭嚎。同屋的宫女早已蜷缩在冰冷的被褥里沉沉睡去,唯有阿箩睁着眼,在黑暗中听着更漏一声声滴落。
子时将至。
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成败,或许就在今夜。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披上那件最破旧却也颜色最深的外衫,像一只灵巧的猫,再次融入了冰冷的夜色中。
约定的地点不在那条废弃宫道,而是在更深处,靠近西六宫最荒僻角落的一处废弃佛堂。这里早年因一场无名大火烧死了几位太妃,便被视为不祥之地封禁起来,平日绝无人迹,连巡逻的侍卫都会绕道而行。阿箩也是前世死后魂魄飘荡时,才偶然知晓这个地方。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佛堂后院一处假山石后的枯藤,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里面是向下延伸的石阶,散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
这是前朝末代皇帝修建的隐秘地宫入口之一,早已被世人遗忘。
阿箩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弯腰钻了进去。
洞内一片漆黑,死寂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她扶着潮湿冰冷的石壁,一步步向下摸索。走了约莫十几级台阶,空间稍微开阔了些,但依旧伸手不见五指。
她不敢点火折子,只能凭着记忆和感觉,慢慢挪到角落一处相对干燥的地方。
他来了吗?他会来吗?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变得无比漫长。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寒冷和恐惧逐渐从四肢百骸蔓延上来,让她开始牙齿打颤。
也许他不会来了。也许那个纸团被现了。也许他根本不想,或者不敢,再与她有任何牵扯。
就在绝望感快要将她吞噬时——
极轻微、极缓慢的,石头摩擦的声音从入口方向传来。
有人进来了!
阿箩瞬间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下意识地蜷缩起来,紧紧贴住了身后的石壁。
入口处微弱的天光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彻底挡住,随即消失——那人进来了,并且熟练地用石头从内部掩住了入口。
然后,一切重归黑暗和死寂。
只能听到另一个压抑着的、极其轻微的呼吸声。
阿箩的心脏狂跳,喉咙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黑暗中,那个呼吸声停顿了片刻,似乎在适应环境,辨认方位。然后,极其缓慢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移动过来。
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但阿箩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在靠近。
她甚至能闻到那股淡淡的、属于净军的特殊气味——混合着皂角、消毒药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与腐朽的气息。
那气息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绝对的黑暗中蔓延。
阿箩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尽管她根本看不见。
她鼓起全身勇气,用气声,颤抖地、试探地唤出那个名字:
“荆……辞?”
黑暗中的呼吸声似乎滞了一下。
良久,一个低沉、沙哑、干涩得像是许久未曾开口的男声,带着十足的警惕和冰冷,缓缓响起:
“你……到底是谁?”
这句话像冰锥一样刺中了阿箩。他果然怀疑了。一个普通的洒扫宫女,不可能知道这个地方,不可能有胆量做这些事。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恐惧,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我是阿箩。掖庭的洒扫宫女阿箩。”
“不对。”黑暗中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直觉,“你不像。你知道的太多。”
“我……”阿箩语塞,大脑飞旋转。她不能说出重生的秘密,那太惊世骇俗,他绝不会信,甚至可能将她视为妖孽。她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我快死了。”她急中生智,声音里带上了真实的绝望和颤抖,“赵总管说,王婕妤不会放过我。张嬷嬷也想我死。我没有任何办法了……我只是想活下去!”
她的话语带上了哭腔,这是她此刻最真实的情绪。
“我不知道那是哪里……我只是,有一次被罚去西边废殿送东西,迷路了,无意中现了那个地方……我觉得那里很隐蔽,很安全……”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我没有人可以求救……我只认识你……我只知道,你……你上次帮了我……”
黑暗中的呼吸声依旧冰冷,但那份凌厉的杀意似乎缓和了一丝。
“为什么是我?”他问,声音里是全然的不解和怀疑,“我们……并不相识。”
“因为……”阿箩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因为那天晚上,在巷子里……你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是完全麻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