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真?切地有了自己的人生,是悠长的、有伴的、可以放心去爱一个人的人生。那便不需要踌躇不定,大胆地往前走?便是。她想了想,往他身旁挪了挪。她的肩头碰到?了他的臂膀,指尖也触到?了他的手。林闻安呼吸一顿,侧过脸看她。春日正好,照得她水亮的杏眼乌黑分明,俏挺的鼻子,厚薄合宜的唇,略一抿抿嘴角,两汪酒窝便若隐若现?。“林闻安。”她突然一脸严肃地喊他。虽不知她要说?什么,但林闻安也跟着肃然敛了神色:“嗯?”随后,他便听见她直率坦诚又带着些庄重地说?。“你?要媳妇儿不要?”林司曹家,刚在?外头吹完牛回来的林三郎、四郎,嬉皮笑脸地进了门。就见家里小石头、茉莉、小菘几个小孩儿窝在?一块儿,头碰头地不知在?读什么,几个孩子识字有限,林三郎听了一耳朵稀碎结巴的话,不由好奇地伸过脸去看:“你?们读什么呢?”“方才?巷子口有驿夫来送信,门口值房的项阿爷说?是我家的,他便给我了。”茉莉手里正捏着几张信纸,仰头给他看,声音脆脆嫩嫩地问道:“林三哥儿,这个字念啥啊?”林三郎接过来,逐字逐句念道:“……今疫事渐弭……归途舟车……已?行至衡阳……”读到?一半,林三郎才?恍然大悟,惊喜万分地大嚷起来,“茉莉!是你?爹娘要回来啦!”红烧肉你……你好好想想!听闻疫气总算散了,前往桂州的医官、民间郎中和医学?生都将自桂州归来,这大?好的消息便如春风中的柳絮,一夜之间落遍了汴京城。巷子里相熟的邻人?陆续得了信,纷纷提酒携食,往尤家的院子来,都兴冲冲聚着庆贺说话。桂州天遥路远,又有疫鬼作祟,这般艰难的事竟叫他们做成了,即便尤嫂子夫妇还?在路上,众人?已忍不住欢喜。当为他们浮一大?白!待他们归来再浮一大?白!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着尤嫂子他们约莫几时?能到汴京,又畅想着朝廷会?给何等恩赏,还?将街市上听来的只鳞片爪、不知真假、惊心动?魄的桂州故事说得眉飞色舞。说着说着,几位婶娘便爆发?出一阵大?笑,尤以关氏与俞婶子的笑声最洪亮,旁人?尚不如何,倒把缩在角落里喝酒的孟员外和俞守正都惊得一抖,手里的酒都洒了点出来。两人?同病相怜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瞧见?了格外窝囊惧内的自己,默然片刻,默契地抬手,笑着摇头碰了碰杯。人?声、笑声、犬吠声,不一会?儿?便挤满了这小小院落。春三月的傍晚,晚风徐徐。此时?深蓝天边虽还?余一抹淡红霞痕,院中已陆续点起几盏灯。茉莉和小石头几个?孩子,追着孟家那黑毛狗“百岁”满院子疯跑。百岁跑得很欢,尾巴一直摇,偶尔被追急了,便猛然回头,佯作扑咬状,孩子们便又尖叫着四散奔逃,变成了狗追人?的游戏。稚童的笑声摇荡,院子里砖缝的尘土都被孩子们脚步踢踏得扬起来了,细细一层,沾在衣角鞋面上,但无人?介意。没?一会?儿?大?黑狗和人?都乏了,纷纷倒在廊下。茉莉和小石头拿脑袋枕着百岁起伏喘息的肚皮,小菘则抱着百岁的脑袋趴着,也还?气喘吁吁。天上已缀了几点隐隐的星子,很浅淡。孩子们便又伸着手指认星星,最亮的是西方的太白星。在这个?没?导航也无钟表的世道,以观星辨日判定时?辰和方位,是此时?孩子从小便要学?的,否则长?大?了出门都容易丢。因此连小石头都会?摇头晃脑地背:“太白为金,主西方,曰长?庚,其出西方,昏见?。”茉莉在一旁捧场地拍手。毕竟小石头能顺顺畅畅背下来的东西实在不多。小菘认得便多了,能将每一颗可见?的星星指认过去:“那第二亮的是岁星,木之精,主春,其色青,若光明,天下大?安!东边最亮的是大?角,大?角者,天王帝廷。那颗东南方红色的是荧惑!荧惑为火,主夏,其色赤,若逆行守宿,为兵灾、旱蝗。[注]”茉莉和小石头,不约而同扭头,俱是惊喜:“哇——”小菘腼腆地把脸半埋在百岁的毛脖子里,嘿嘿一笑。刘主簿在外虽非好官,为人?也颇市侩刻薄,邻里多不爱与他往来。但因他与妻子的孩子尽皆夭折,待亲妹妹所生的小菘便格外亲近。刘家书肆里,即便是不对外出售的各类孤本藏书也任小菘翻看。前阵子刘主簿下值归家,惊觉小菘读书写字已有模有样,且极爱翻看唐代王希明所著的《步天歌》。再一问,不得了!全天星官三垣二十八宿她自个?儿?就?背下了,更别提二十四节气和月令,也是倒背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