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一个傍晚,南烁在批阅完最后一份奏章后,搁下朱笔,目光落在一旁静坐呆的允堂身上。
殿内烛火跳跃,映得允堂侧脸轮廓愈清晰,也衬得那抹病态的苍白更加触目。
“明日大朝,你随朕一同去。”南烁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不是商量,是告知。
允堂眼睫微动,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没有任何回应,全当没听见。
南烁并不在意他的沉默,转头对几步外垂手侍立的张敬轩吩咐。
“去内务府,让他们按制准备十五皇子的朝服。”
“是,陛下。”张敬轩领命,躬身退下。
直到这时,允堂才扯了扯嘴角,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嗯。”算是应下。
垂着头,浓密的睫毛遮掩下,眸子里翻涌着浓稠得化不开的厌烦与抵触。
这座宫殿,这些人,连同这身不由己的安排,都让他从心底感到厌恶窒息。
南烁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却又浑身长满无形尖刺的模样,伸出手,想抚摩一下他的头顶。
就在那带着薄茧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丝的瞬间,允堂偏头避开站起身。
“臣累了,先行告退。”
南烁的手僵在半空,眸色沉了沉,但终究没有作,只淡淡道。“让宫人跟着。”
“随便。”允堂丢下这两个字,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出了紫辰殿,方向是那座他自幼居住、如今却显得格外冰冷的重华宫。
玄色披风的一角在门边划过一道弧影。
几日后,内务府果然送来了全套亲王规制的上朝服饰——玄衣纁裳,九章纹绣,玉带金冠,华贵庄重,却也沉重无比。
大朝当日,天还未亮,允堂便被宫人从浑浑噩噩的睡梦中唤醒。
任由宫人摆布,帮他洗漱,更衣。
冰凉的丝绸和繁复的配饰一层层加诸于身,像无形的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
镜中的人,面容被华服衬得更加没有血色,眉心的黑气在脂粉的遮掩下若隐若现,唯有那双眼睛,沉寂如古井映不出半点光彩。
时辰一到,他随着南烁的仪仗,前往举行大朝会的太和殿。
殿内,文武百官早已按品阶肃立两旁,气氛庄严肃穆。
当南烁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迈着沉稳的步伐踏上御阶时,山呼万岁之声震耳欲聋。
允堂跟在南烁身后半步的距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的后背。余光看到了站在百官前列的南承瑾,对方温和的脸上有些慌乱。
但他谁也没多看,目光平视前方落在御阶尽头那盘龙金柱上,仿佛殿内这济济一堂的衮衮诸公,皆是不值得入眼的垃圾。
允堂一步一步,走得平稳,宽大的朝服袖摆纹丝不动,只有藏在袖中的指尖,因为强忍着体内一阵阵上涌的寒意和恶心,而微微蜷缩着。
南烁在龙椅上落座,目光扫过下方,最终在允堂身上停顿了一瞬。
“允堂身体尚未痊愈,久站恐有不支。张敬轩,给十五皇子看座。”
此言一出,殿内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在庄严肃穆的大朝会上赐座皇子,这是何等殊荣?或者说,是何等不同寻常的信号?
张敬轩立刻示意两名小太监搬来一张紫檀木圈椅,放置在御阶之下,百官之前的位置。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允堂身上。
允堂却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谢恩坐下。
而是抬起眼看向御座上的南烁,嘴角慢慢勾起嘲讽的微笑。
微微躬身,动作敷衍。
“陛下隆恩,臣……感激不尽。”允堂目光清凌凌地迎上南烁。“只是我这破败身子,实在不劳陛下如此挂心关注。”
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整个太和殿瞬间陷入一片寂静紧张的氛围。
“一时半会儿的,还死不了。”允堂微微一笑,补充道。“也……还不能死,不是么?”
话音落下,落针可闻。
百官们个个低眉垂眼,大气不敢出,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十五皇子居然……在御前说着最忤逆不道之言!
南承瑾的眉头紧蹙的看着允堂。
南烁端坐龙椅之上,冕旒遮挡了他大半面容,看不清具体神色,唯有那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节在敲打着扶手。
沉默地看着阶下那个笑得一脸无辜又浑身是刺的儿子,目光深沉如渊,有风暴在其中凝聚最终又被强行压下。
“坐下。”
允堂脸上的笑容不变,从善如流地拂了拂衣袖,姿态优雅地在那张紫檀木圈椅上坐了下来,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坐下后微微后靠,闭上眼,竟是一副打算在这庄严肃穆的太和殿上养神的架势。将满朝文武和那九五至尊的帝王,都隔绝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朝会就在这诡异和压抑的气氛中,继续进行。
而所有人的心思,却都或多或少地,系在了那个闭目坐在御阶之下,看似虚弱无害,却一句话就能搅动帝王怒火的十五皇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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