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在这里卡住了。
手指捏着那个冰凉的、橡胶质感的耳机头,却迟迟没有像过去那样,毫不犹豫地,近乎急切地将其塞入耳中,用它构建的音墙将自己与这个世界彻底隔绝。
以往,我身边并没有这个散着活力的家伙。
眼角的余光能瞥见音羽随着步伐晃动的棕色短,能听到她哼歌时偶尔跑调的,却莫名让人安心的尾音。如果塞上耳机,这些…就都听不到了。
一种莫名的,细微的抗拒感,阻止了我完成这个动作。
最终,我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感到些许诧异的妥协。
我只将一半的耳机塞了进去,让熟悉的、带着稳定节拍的音乐流淌在半边听觉。
而另一边,则毫无防护地暴露在清晨街道的嘈杂里——汽车的引擎声,行人的交谈声,远处传来的商铺卷帘门拉起的声音……以及,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和脚步声。
这是一种极其古怪的感受。
大脑分割成了两个区域,一半沉浸在旋律里,另一半则接收着外界一切混乱无序的声波,但两者又在整合之后形成了微妙的和谐。
走着走着,原本被建筑物遮挡的太阳猛地跃入了视野。
金色的、带着些许灼热感的阳光像探照灯一样打下来,毫不留情地照亮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也刺得我眼睛微微眯起,几乎是本能地向着路边建筑物的阴影处缩去。
音羽没有说话,只是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她自己的位置。她移动到了我的左侧,那个更靠近马路、阳光也更强烈的一侧。
她的身形并不算高大,但此刻,她却恰好为我挡住了一部分直射过来的,令人烦躁的光线,在我身前投下了一小片可供喘息的,移动的阴影。
我们就这样维系着一种微妙的前后关系,向着车站的方向走去。
熟悉的站台,熟悉的人群,以及那辆准时驶来的电车。
门打开的瞬间,混杂着消毒水,汗水和早餐食物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让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将本就存在的、与世界的隔膜又加厚了一层。
身体比大脑更先做出反应,它自动导航般地将我带向车厢尾部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有一个背对连接处面朝墙壁的座位,是我过去无数次通勤中确认的能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的完美位置。
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坐标点。
我熟练地侧身挤进去,将自己尽可能地贴合在冰凉的厢壁上,然后从书包里掏出那本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笔记本。
摊开在腿上,指尖拂过书页上那些整齐排列的公式符号,熟悉的安心感稍稍回归。
至少在这个由数字和规则构成的小小世界里,一切仍是清晰有序,且可以被理解的。
然后,我再次拿起那只仅连接着右耳的耳机,准备将它也塞入耳中,彻底完成这个将自己与外界隔绝的仪式。
一只手轻轻按住了我的手腕。
“等一下,鸟儿。”
我抬起头,对上音羽的脸。
她已经自然地坐在了我旁边的空位上,身体朝我这边倾斜着,那双棕色的眼睛在我和耳机线之间来回扫视,像现了什么有趣玩具的猫儿。
“都说了要留只耳朵听我说话嘛,”她指了指我那只依旧空着的耳朵,语气理所当然,然后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好奇,“而且,做题的时候听歌?让我听听嘛,就一下。我想知道是什么能让你这么专注。”
说着,她不等我同意——她似乎从来不需要我的同意——便自顾自地、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将我的耳机摘了下来。
“喂,音羽…”我下意识地想阻止,声音里带着一丝被侵犯领地的不悦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无视我的微弱抗议,像个好奇的孩子,将那只还带着我体温的白色耳机塞进了她自己的耳朵。
然后,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似乎真的在认真聆听。
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本摊开的书,视线却无法从她脸上移开。车厢在轨道上轻微地摇晃,光影透过窗户,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明灭不定。
刚刚随机播放到了下一了,她会听到哪个啊…我播放列表里的东西,大多与外人想象中那种截然不同,甚至有些不太能让人知道的东西。
一种私密领域被窥探的感觉,让我的指尖紧紧抓着,用力到有些白。
几秒钟后,她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诶——原来鸟儿平时听歌口味都这么重的啊——”
“哈?”心里咯噔一下。
“没意思没意思…”她把耳机摘了下来,随手拨弄了几下又还给了我。
我飞快地瞪了她一眼,把耳机重新塞回自己耳朵里。还好,只是一鼓点很炸的小众曲风作品。
一路无话。
我依然看着自己的书,不时摘下铅笔勾画几道。
偶尔抬起眼睛看看窗外,楼房,车辆,人群,还有闪过几下又消失掉的阳光。
天空是那种像被洗的掉色了的浅蓝,几团白不白灰不灰的云搭在阳光的死角,有一下没一下地飘着。
窗外的世界像一块巨大的琉璃,美丽,剔透,映着人间百态,却在我伸出手的时候以其锋芒让我退却,不想被割伤。
看着街边的店铺,总归是找回点以往的感觉了。
铃响,门开,下车。我鬼使神差地在迈步的同时又摘下了那一边的耳机,音羽也不客气,叽叽喳喳地占据了我空余的收音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