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回去问问你父亲,问问他你口中的亲人是如何善待我的问问他,是谁打断了我的腿,让我困在这方寸之间不见天日!”
男人的质问让徐槿瑜一怔,他面色微僵,旋即摇头:“不可能,父亲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如果父亲真的做了,他怎会不知九叔对他心存怨恨,怎会猜不到三月春宴那件事可能是九叔所为
徐澈仍旧笑着,那笑容却十分扭曲,眼中满是恨意:“的确不是他做的,是我们的父亲,你的祖父!他为了成安侯府的脸面,为了让你爹坐稳世子的位置,打断了我这个不祥之物的腿!让我永远都不能出去见人,只能困在徐家内宅如同猪狗一般向你们乞食!”
“多可笑啊,我出生时他加官进爵,便视我为祥瑞,自幼宠我爱我,把我捧在手心里,让我觉得自己不是个怪物,而是天下至宝!可后来他的官做得越来越大,地位越来越高,身边的人都视我为异类,他便也开始觉得我不详了……”
“我听话,不出去给他添麻烦,可他还是越来越不喜欢我……为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啊是他们生下了我,是他们让我生来如此!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将我生下来!为什么不在我刚出生时就掐死我!为什么要用那些糖和蜜来骗我!”
他颠三倒四地说着,说到最后已是鬓散乱形似疯魔,用力将手中小盏和银叉朝着徐槿瑜丢了过去,仿佛站在眼前的不是他的子侄,而是他的父亲,那个狠心亲手打断他双腿的父亲。
徐槿瑜微微侧身闪开,心情很是复杂。
他并不知道这段往事,只以为九叔生来体弱,这双腿也是先天残缺,却原来……是被祖父亲手打断的。
身为晚辈,徐槿瑜不好评述长辈的过往,只能道:“祖父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这话却再次刺痛了徐澈,他尖声道:“所以呢一切都可以就此烟消云散了吗他是死了,可我还活着!我要活着日日承受这断骨之痛!辗转反侧昼夜难眠!”
“而你的父亲,他继承了侯府的家业,享受着侯府的一切!他随随便便施舍给我一些,在你们看来就是善待我了,好像我就应该对他感恩戴德了太可笑了!我是他的弟弟,我也姓徐,这侯府本就有我的一份,这些本就是我应得的!可就因为我这副见不得人的鬼样子,你们便觉得让我衣食无忧已是天大的恩赐!仿佛我只要活着,就是欠了你们天大的恩情!可若不是你父亲,我又怎会如此都是为了他,爹怎会这样对我!”
徐槿瑜呼吸微滞,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不觉得自己的父亲有错,但又无法忽视徐澈受到的伤痛。他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爹不是为了我才如此待你,是为了成安侯府的将来,为了当时要继承世子之位的人。不管这个人是谁,他都会这么做。我只是凭借自己的努力,被选中了而已。”
来人正是如今的成安侯徐瀚。
他不愿面对侯府内鬼是自己亲弟弟的事实,没有亲自来审问徐澈。但他又很想知道徐澈究竟为什么这么做,就还是跟了过来,只是站在门外没有进来。
方才徐澈说老成安侯所作一切都是为了他,他原本不想理会,但见徐槿瑜似乎真听进去了,作为父亲便还是走了进来。
他可以不在意徐澈说什么,但不愿自己的孩子就此背上包袱,对徐澈感到亏欠。
成安侯看着已经形销骨立的弟弟,声音沉冷:“当初父亲要打断你的腿,除了娘以外只有我极力反对。娘后来被关了起来,父亲动手时是我挡在你身前。最后我还是没能护住你,但这不是我的错。”
“徐澈,你恨我不是因为我错做了什么,不是因为我亏欠你,只是因为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我而已。但我,没有对你做错任何事。”
在成安侯的声音响起时,徐澈就仿佛被人失了定身咒一般。他的歇斯底里戛然而止,五官仍保持着刚才怒时的扭曲,越显得狰狞。
待成安侯这番话说完,他才嗤笑一声,再次靠回塌上,轻声道:“说一千道一万,终究是你享有了一切。那就连我的恨,一同享有吧。”
成安侯不语,沉默片刻后对徐槿瑜道:“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处理。”
“爹……”
“没事,去吧。”
成安侯道。
徐槿瑜看看他,又看看榻上的徐澈,终究没说什么,点头离开了。
待他走后,成安侯才问道:“三月春宴那件事,是谁让你做的,能说吗”
“说不说没什么区别,我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谁,只是有人买通了我身边的管事,想让他在咱们府上举办宴席的时候把平郡王灌醉,寻个贵女关到一间屋里,如果是沈家小姐的话更好。”
“我知道后觉得是个好主意,没有阻拦,还帮着出了些力。”
“但那管事想必你们也审过了,他也只是收了好处按吩咐办事,并不知道真正的主使。”
徐澈是侯府的主子,又是个残疾,全靠侯府养着才能活到如今。侯府出事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因此从没有人想过此事与他有关。也因为侯府对他全无防备,才让他如此轻易得手。而他所图,只为毁了成安侯府,毁了这个关了他几十年的牢笼。
但这牢笼坚固如铁,他拼尽全力地撞上去,也只是让它晃了晃而已。
成安侯点了点头,没再多言。
徐澈抬眸看向他,问:“该说的都说了,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成安侯许久没有说话,半晌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走到窗边将紧闭的门窗全部打开,让外面的天光透了进来。
“你既然不愿意过这不见天日的日子,以后就多晒晒太阳吧,我会让人多带你去外面走走的。”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向徐澈向往却又避之不及的日光中走去。
徐澈抬手遮蔽刺目的阳光,眯着眼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哂:“你跟爹,真像。”
成安侯脚步微顿:“你也是。”
说着迈出了门槛,再也没有停留。
第74章翘楚珍珠变鱼目,不过一夕之间……
徐槿瑜没有询问父亲最后是如何处置九叔的,但他知道九叔以后再不会有过去那样的好日子了。
或许……那对他而言也根本算不得什么好日子。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京,徐槿瑜觉得自己不该打探长辈们的过往,特别是这些不大好的过往。但快到京城时他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爹,祖父他……”
只开了个头,他就不知该如何继续了。
成安侯知道他心中犹豫,道:“其实也不是有意瞒着你们,只是子不言父之过。我跟你一样,心中虽不认同,但不好评断长辈所为。你祖父活着的时候我不好说,他死了,就更不好说了。”
徐槿瑜颔,表示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