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白帆垂眸,似乎思索起这个问题。天是阴天,才四点过,已经暗了,贺白帆的脸颊笼罩着一层淡淡阴影。在某个刹那,卢也有种陌生的感觉,他和贺白帆之间似乎隔着什麽,但他无法具体地描述出来,也许是六天未见的缘故。他想去开灯,却忽然听贺白帆说:“我爸的脑瘤……很棘手,上海那边已经看过CT结果了,我们过去做进一步检查,然後可能会直接去美国。”
卢也呆滞几秒,颤声问:“是恶性的吗”
贺白帆说:“三级脑胶质瘤。”
卢也茫然地动了动嘴唇,这是个他从没听过的名词,需要佐以其他更直白的数据才能理解,譬如治愈率丶五年生存率丶平均生存期。但他知道他不能问。
“别担心,”贺白帆冲他提一提嘴角,语气竟是安抚的,“美国在这方面的治疗方案已经很成熟了,中介也联系了脑瘤专家,我们直接去安德森癌症中心。”
“安德森癌症中心”同样,这个地名他也是第一次听。
“在休斯顿。”贺白帆说。
“那……叔叔现在能上飞机吗”
贺白帆轻轻摇头:“还得等一阵,要看颅内血肿的吸收情况。”
卢也静了片刻,追问:“出血多吗”
贺白帆说:“不算特别严重。”
卢也说:“叔叔还年轻,恢复起来应该很快。”
贺白帆说:“大夫也是这样讲的。”
话到这里,能问的都问了,至于其他更具体的细节,想必贺家也都已经安排妥当。卢也有点不知道该说什麽,只这短短几句话的时间,天色更黯淡了,像是赶着入夜,他想,贺白帆大概得回去了。
“你们几点出发”
“六点半。”
卢也说:“我跟你下楼。”
贺白帆拎起沙发上的行李,卢也穿起外套,两人一前一後出门。贺白帆走在前面,他不说话,头顶的发丝随着步伐轻轻颤动,卢也有点恍惚,似乎他和贺白帆只是下楼丢垃圾,或者吃完宵夜出去散步。
贺白帆忽地停下。
卢也险些撞上他的後背,连忙问:“怎麽了”
贺白帆没有回头,仍旧背对着卢也。他们已经下到一楼台阶,往前几步,再转个弯,就走出楼道了,几缕湿冷的穿堂风从一楼空房子里吹出来。
贺白帆说:“卢也,你是怎麽想的”
卢也说:“什麽怎麽想”
贺白帆说:“我不会和你分手的。”
卢也失笑,但并不能真的笑出来,因为他听见贺白帆的声音带着哽咽。
其实卢也明白。在这短短的几天里,贺白帆接受了他爸生病的事实,做好了去美国就医的安排,显然也想了他们的事——既然贺白帆要带他爸去美国治病,那麽短时间内就没法上学了,他和卢也一起去美国留学的约定要怎麽办呢卢也的申请文书还没写,连导师和学校都没选好,贺白帆得照顾他爸,显然也无法再为卢也代劳这些事。他不知道卢也还愿不愿意出国,也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能力帮卢也出国。
贺白帆在ICU门外的长椅上,在住院楼拥挤不堪的电梯里,在开车来洪大时等红灯的间隙里,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些事,想了又想,想了又想。
最後他得出一个结论——我不会和你分手的。
卢也从背後环住贺白帆,他果然瘦了很多。
卢也轻快地说:“谁要跟你分手就冲我学了这麽久雅思,也不能白学啊。这些天我都想好了,出国的东西我可以自己准备,无非就是速度慢点,哪怕推迟个一年半载也没事,我还能在洪大多积累点成果。等我到了美国,咱们可以继续异地恋,至少不是异国恋了对不对反正我有奖学金,放假了我就去休斯顿看你。”
卢也低头,在贺白帆松软的羽绒服帽子里深深换了一口气:“你就专心陪叔叔看病,美国的医疗那麽发达,一定能治好的。我这边你什麽都不用担心,不过,你有空的时候,还是要多跟我打电话丶打视频,你心里难受,也要和我说。”
贺白帆转过身来,用嘶哑的声音说:“好,听你的。”
他的眼眶红通通的,反衬得一对瞳仁格外乌黑,闪烁泪光之中,是一派旷古未有的坚定和天真。
卢也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微笑着说:“好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