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孟婆上了年纪,乍一看有四十多岁,还扯着最讨人厌的中年说教味,但她童心未泯,始终八卦于人间天界的琐事。这与年轻貌美丶带有老气横秋味儿的冥後完全不同,像是两个相反的模板刻出来的。
皮囊乃身外之物,冥者是可以随意更换长相,孟婆想换就换,即便如此过了几千年,她依旧没换。
顾钦为此问过她,她满脸不屑,愉悦地回答:“我就喜欢别人看不爽我的样子,不服就憋着,不然老娘搞死你。”
顾钦:“……”
惹人火大,那她成功了。
高阡道,“当然能,这也不是什麽需要藏掖的秘密。”
孟婆称赞地冲高阡点点头,“你这种直爽性格我喜欢,说吧,为了哪个亡魂来的。是这个女孩吗?”
指了指他怀里抱着的阿妧。
高阡蹲下身,把阿妧放了下来,方便孟婆检查,“对,是她,还有希望吗?”
孟婆掀开眼皮瞧了瞧,又撬开口腔深深吸了一口,评价道,“新鲜的,估计没死两天,能救。”
孟婆站起身,踮起小碎步溜回亭子里,“稍等我一下,我去翻个生死簿,看看她排到哪一队去。”
趁孟婆去翻生死簿的功夫,顾钦才有空观摩起浩浩荡荡的转世大队,有的哭天喊地,有的笑容常开,但大部分都是迷茫丶浑噩丶害怕,甚至陌生。
顾钦很能理解这种感受,虽然都是一个人,但再次醒来後就不是原来那个人格了。
年轻人怕轮回这事好说,可为什麽连一个年过八十的老人也如此害怕。
那老头支着拐杖,瘫坐在地上垂头丧气,身上衣服也都是有钱人家才配穿的丝绸,顾钦逮着他就问,“老人家,我看您五世同堂,金银不缺,为何这麽怕脱胎转世,能重过一遍不是更好吗?”
老人擡起头,“我感觉这一辈子,好像什麽也没有做过……一眨眼就过去一日了。究竟为什麽……为什麽我脑海里没有留下任何留念的事情,明明我有儿孙,有钱,有官,我什麽都有了。”
却好像什麽都没有。
“这很正常啊,人生就是这样,你看身边这些,”顾钦挨个点面前一波唉声叹气的人,“老人家没什麽好担心的,您就安心投生吧。”
老人反驳道,“可,可是我没感觉到活着……我没活过啊!我一辈子什麽也没干过,怎麽就过得这麽快!养了子女,养儿孙,养了儿孙,又养儿媳孙媳,我每一刻都在为别人付出,却没有给我自己做过什麽。我,我,我不甘心呐!”
顾钦甚为不解,“五世同堂,儿孙环身,你已经实现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老人愕然,“我好像每天都在重复一件事情,又似乎不是我想要的。”
周围的人都在愁眉苦脸,像无厘头的僵尸,不知自己去哪,该干嘛,做啥事。
唯独一个男人面露悦色,他五官舒坦,仿佛置身于事外,眉眼弯弯,又好像在想别的事情。
顾钦喊了他一下,那男人视线撇过来,“要转生这麽高兴呀,来来来,你来劝劝他,我有些搞不懂他说的乱七八糟。”
老人怒道,“都快要死了年轻人,还这麽高兴呐?”
那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喔,我想起来我闺女给我缝的新衣服,缝了半年多。她今年十八了,嫁了个好人家。”
说完,男人站原地绕一圈,展示他这身行头,普通的麻衣,朴素的人,拙劣的织术,放在三人小群体里也不会觉得突兀。
老人一脸不屑,嫌弃地屁股挪远了一些,似乎不想与他同处一地,“切,就这破衣服有什麽好看的。”
说起他的女儿,男人眼睛亮亮的,像天上的星星一样闪耀,“她去年学的纺织,学了一年,她一边织布,我就在旁边一边看。那会儿是大冬天,手指冻出疮来,我给她求了神医,涂了些药膏,不知现在还有没有复发。”
老人讽刺道,“这些粗活烂活就交给下人来,折腾个什麽劲儿,浪费时间。”
男人讪讪一笑,“您说的是。我又不像那些当官的当地主的有钱,能过这种吃饱喝足的小日子我就很高兴了。”
老人呵笑一声,“还挺有自知之明。”
不知为何,他越盯那件衣服,越感觉特别烦躁,老人开始驱赶顾钦道,“哎呀你们当差的不会理解的,快走吧,别挨着我,又不能把我带回人间,在这又叨叨个什麽劲,看着就烦。”
顾钦被推搡得後退几步,他感到不知所措,想起了授职那日,前命格神君所说的话:等你真正领悟人存在于世的真理,你就知晓命格毫无意义。
王世清拼了命只为报仇,而陆威和翁海更像报恩,那面前这个男人又怎麽说呢,平平淡淡,毫无特点。既没有像前者大风大浪的履历,也没有像老人过去一般的富裕生活,但他笑得比谁都开心。
为什麽,这三个字深入脑海。
有趣。
或许,在麻烦事解决之後,他需要好好研究下凡人所谓的一生,究竟为何意。
“找到了找到了!”孟婆拿着生死簿,一脚踹开木门,三两步朝顾钦奔了过来,“二组十一队,随我来。”
投胎分人一组丶妖一组,单数为人,双数为妖,一组十二队,每天轮着组来投胎。阿妧“过世”没多久,所以她排的队数比较靠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