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将萧彻的请命轻飘飘地挡了回去。
萧彻跪在殿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血丝渗出,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只有那双低垂的眸子里,翻涌着噬人的冰寒。
他清楚地知道,皇帝忌惮的从来不是他的伤,而是他返回北境后,重新掌控那支军队的可能性。
如今朔州军受创,正是朝廷插手、分化瓦解北境兵权的大好时机!
果然,晟帝话锋一转:“北境安危关乎国本,不可一日无帅。朕意已决,擢升镇北将军赵阔,暂代朔州军务,即日启程,前往督战!”
萧彻心中冷笑,此人是兵部尚书的心腹,标准的京官,虽有些军功,但从未在北境那种苦寒之地历练过,更不熟悉黑山部族的作战方式,且与朔州旧部素无渊源。
派他去,与其说是督战,不如说是夺权,更是将数万北境将士的性命置于险地!
但他不能反驳。
此刻任何异议,都会被解读为对皇权的挑衅和对朝廷任命的不满。
“臣……遵旨。”萧彻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重重叩。
额头顶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屈辱和愤怒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退朝后,萧彻大步流星走出宫门,周身散的低气压让所有试图上前搭话的官员都望而却步。
回到馆驿书房,他屏退左右,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望着北方阴沉的天际,背影僵硬如铁。
背后的旧伤因极致的愤怒而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中那几乎要爆裂的焦灼和无力。
房门被轻轻推开,楚玉衡端着一杯热茶走进来。
他看到了朝堂上传来的消息,也感受到了萧彻身上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暴戾气息。
他将茶轻轻放在桌上,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良久,萧彻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梁柱上!出沉闷骇人的巨响,整个书房仿佛都震了震。
“赵阔?!他懂什么北境!他连黑山部族的马镫都认不全!”萧彻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暴怒,“父王生死未卜,军中情况不明!派他去?是去送死!是拿我北境儿郎的性命当儿戏!”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像一头被困在牢笼中、濒临疯狂的猛兽。
楚玉衡的心也跟着揪紧。
他从未见过萧彻如此失控的模样,这个男人总是强大的、霸道的、一切尽在掌握的。
此刻的无力狂怒,反而更让人心惊。
“陛下……”楚玉衡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怕您回去。”
“我知道!”萧彻低吼,猛地看向他,目光锐利得惊人,“他怕我回去重整军队,怕朔州再次铁板一块!所以他宁愿用数万将士的命和边境安危来赌!赌那个赵阔能稳住局势,赌他能趁机将北境军权收归中枢!”
他的话语字字诛心,将皇帝那点阴暗的心思赤裸裸地剖开。
“在他眼里,平衡权势,远比边境百姓和将士的命更重要!”萧彻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切的失望和冰冷的嘲讽,“这就是我们要效忠的君王?这就是我们要守护的朝廷?”
楚玉衡沉默着,心中同样一片冰凉。
他想起城南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想起皇帝轻描淡写地说出“一个罪奴而已”。
在这个至高无上的权力中心,个体的苦难和生命,从来都是可以随时牺牲的筹码。
“我必须回去。”萧彻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却带着一种不容动摇的决绝,他看向楚玉衡,眼神复杂,“玉衡,北境不能乱,那是我萧家世代守护的土地,那里有信任我、追随我的将士和百姓!父王还在那里……我必须回去!”
这不是商量,而是宣告。
哪怕抗旨,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
楚玉衡望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深藏的担忧,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他看到了这个男人冷酷外表下背负的责任与重担。
他上前一步,第一次主动地、轻轻地握住了萧彻紧握的拳头。
那拳头坚硬如铁,冰冷彻骨。
“那就回去。”楚玉衡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无论您做什么决定,玉衡……都会在您身边。”
他没有说什么劝阻的话,也没有空泛的安慰。
只是简单的一句“回去”,和一句“在身边”,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稳稳地接住了萧彻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萧彻猛地一震,低头看着覆在自己拳头上那只纤细却温暖的手,再看向楚玉衡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全然的信任和支持。
暴怒的火焰仿佛被一股清泉悄然浇熄,转化为更加深沉灼热的力量。
反手握住那只手,将人猛地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这是一个不掺杂情欲的拥抱,充满了患难与共的决绝和彼此支撑的力量。
“好。”萧彻的下巴抵着楚玉衡的顶,声音沙哑却沉稳下来,“等我回来。”
困兽已亮出獠牙,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他都必须闯出去。
而这一次,有人选择与他同行。
第31章隐龙初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