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仁
只见李重毓大步流星地在前疾走,她亦须加力方能跟上。
她追上李重毓,与他并肩而行,忍不住埋怨道:“小将军之前与她谈笑甚欢,怎地一闻华池夫人之名,便避之犹恐不及。此恐怕是失礼了。”
李重毓回头,刚想与她解释,却旋即变色。
只听见身後传来墨夷碧霜悠然声音道:“大概是因令堂曾告知过你,我曾是她在北边的唯一对手罢。”
原来墨夷碧霜竟不知不觉间,蹑在了他们身後。
这等轻身功夫之高,实是大出李岚修的意料之外,亦令她警惕陡生,不由得手按佩剑。
以往亦曾在宫中,望见过华池夫人的风华一二,那时只觉得夫人扈从如云,举止高雅,从不曾想过她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李岚修隐知今日之事无法善了,却不知从何而起。
李重毓见甩不脱墨夷碧霜,忽然站住,发了脾气道:“你若有本事,便去找她!在这里为难我一个孩子,又算什麽!”
墨夷碧霜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似未料想到李重毓竟然如此回答,先是微怔,而後,便有一缕苦笑之意在她唇边不住扩大。
她虽然垂着面纱,但所有表情动态均逃不过李岚修的目光。
她只觉得墨夷碧霜原本凌厉倨傲,一切尽在掌控的表情,因着李重毓那一句话,即便不是软化了,也是引发了她内心深处某种深刻的情绪。
她以自身拦在墨夷碧霜与李重毓之间,想要开口请问墨夷碧霜,究竟是怎麽回事。
但她话还未出口,眼角已经隐见几点针芒反光进入视野,却是奔着李重毓而去的,心中大叫不妙,却已来不及上前护救。
同时她心下亦暗悔,不当由着李重毓,被墨夷碧霜引至此处来,完全偏离了原本今日设定的路线。
李重毓蓦然遭此袭击,也是愕然。
他身手反应虽然不错,连翻带跃,已避开了其中数支银针,却避不开最後的一点寒芒。
墨夷碧霜纵身而出,却做了一件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
她绣着精美花纹的黑罗长袖拂出,将最後那枚银针扫落。
那针方才已及李重毓腰间,针尖淬有剧毒,故而闪着蓝光。
不只李岚修怔住,连李重毓也呆呆愣在了那里。
一时间不知是该谢她,还是该怨她。
墨夷碧霜飘落当地,不动情绪地道:“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此後一路,三人心中均是五味杂陈,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最後,墨夷碧霜将李岚修和李重毓送至离北宁馆数十步之遥的杨柳树下,那里已然是御林军的警戒范畴。
一队执勤的羽林侍卫见得二人回来,已上前来欲行礼问讯,见得他们身後重纱遮面的墨夷碧霜,均露出诧异神情,只身份地位所限,不敢追问。
墨夷碧霜面纱无风自动,立定不动,笑道:“就送到这里。十五日後,衣裳会送来此地。”
李重毓神色复杂地瞧了她一眼,便即掉头直入北宁馆内去。
李岚修知道墨夷碧霜这一路相送,是为好意,是防止他们再遇伏击。但这伏击,也许根本是墨夷碧霜布局而起。
她此刻并无证据,却只本能知道,方才无论是她还是李重毓,都是在生死关头打了个转回来。
此刻墨夷碧霜究竟是敌是友,她亦无从分辨。
但他们终究是平安回来了。
李岚修略一迟疑後,终于转身,双手抱拳深深一礼,口中道:“多谢夫人!”
而後又束声成线道:“虽不知夫人为何临时收手,但总是保全了小侯爷一命,也等若间接地救了南朝。”
李重毓若在建章出事,他父亲关内侯李明远是否还会甘心情愿与大桓成为联师,立成变局。
接下来的渡江之战,若少去李明远相助,大桓绝无可能有胜算。
李岚修只是副将,墨夷碧霜若不向她主动垂询,她并无在墨夷碧霜面前发话的资格。
而自始至终,墨夷碧霜亦从未向她看上一眼,或正式与她说过一句话,但凡她开口,多是向着李重毓这位小侯爷而非李岚修这位侍卫统领。这便是年纪虽小,仍有地位之别。
李岚修本无意冒犯或高攀,但此刻心有所感,亦不再顾及尊卑,故而主动出声向墨夷碧霜招呼。
墨夷碧霜似是微怔,而後面纱之内的脸容上,露出一丝苦笑。
她轻轻地道:“稚子何辜。”
“稚子何辜。”
当这四个字从墨夷碧霜的口中吐出时,李岚修发现她的目光所望,并不是已入馆内的李重毓。
而是护城河畔的农田中,稀稀疏疏散布着的一些农人丶农妇。有几名农妇背上背着婴孩,还有的是以布条束于胸前,正自在田里挥汗如雨地劳作。
若渡江大战得胜,今年这片田里的麦子金黄之时,便仍会由她们来收割,满载着丰收的喜悦,带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