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为何此次顾逸派遣护送她们的军队,不是御林军,而恰好便是神獒营。而那五十六名入选《韶》丶《武》的神獒营将官,竟然尽在其中,这绝非巧合。
这都是阿秋这麽多天留心下来发现的事。
这几次的口角丶纠纷,乃至于推推搡搡,都被双方各自的小头目喝止了。而上层的萧长安丶殷商乃至于斛律光,只作不知不闻。
阿秋心知双方都是耐着性子压着,暂时不令事情闹大的意思。
但此种种矛盾,终会在合适机会下爆发出来。这是这支北羌王军以及斛律光此来南朝,屡屡碰壁後必然要讨回的场子。
因此这过得长江後的第一夜,阿秋便格外小心。
亦多次暗中嘱咐同屋的姐妹,夜晚无事绝不可外出。
舞伎们都各自通气,大家都打起了十二万分小心。即便落寝,也不敢取下头上淬毒的珍珠发针。
张娥须丶崔绿珠的床离阿秋最近,她们亦感受到了今夜不同往日的紧张气氛。
崔绿珠悄声地道:“我今日去厨房後取水时,听得他们北羌人以胡语正密密交谈着什麽,眼神还不住地往我们这边瞟来。怎麽办,我有些害怕。这些人都不是好人。”
阿秋安慰她道:“无事的,神獒营的大哥们会保护我们。我们人比他们多,他们不敢怎样。”
心中却也犯难:这些北羌人似乎学得乖了,也有谋定後动的意思在里面。他们以胡语交谈,必然是在商议筹划什麽。今夜若有事,恐怕然不会再是三五人的纠结挑衅,而会是全军的哗变。
张娥须也道:“怪就怪在这里。我们的神獒营比他们人数多,所以他们这一路都还算老实,怎地到了现在,就这般躁动?”
阿秋心想,那是因为咱们已经到达了北羌国境,只要两方军队闹起来,斛律光以北羌宁王之尊,随时可调当地州郡驻军前来,以作乱名义将我们全部拿下。那时要杀要剐要安任何罪名,都随他悉便。
而此前在南朝境内,情形倒转过来也是一样的。北羌军连同斛律光之前隐忍,也就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虽然如若这支王军在南朝境内出任何事,斛律金的百万铁骑必然立刻踏破南朝门户,但那时他们自己已经死了,有人为他们报仇又有何用?
她心中如此想,嘴上却只能安慰她们道:“少师让我们前来纳降,却不是让我们前来送死。我们若死在这里,也是毫无意义。因此,我们应当相信他自有安排。”
话虽如此,她心中却是战栗。因为主一国之政者,常未必能想得到一道命令颁布下去,最终落实到具体情况会是什麽样子。
顾逸令左右二相带山河图丶祖龙剑和《韶》丶《武》国乐前往北羌纳降,于国家礼数本无任何问题,且是非常妥当。又趁机将斛律光调回中都,使其不能再留在南朝分化瓦解,兴风作浪,无论怎麽看都是极其高明的谋划。
他又怎会料想得到,这一路却是给阿秋她们埋了这麽大一个祸根。
张娥须忍不住唉声叹气道:“就是不知少师怎麽想的,竟让这支如狼似虎的北羌军一路跟着我们。还有那个狡诈如狐的北羌王爷,唉。”
阿秋默然片刻,而後方才答道:“也许正是为着我们的安全,才会让斛律光护送我们。”
崔绿珠和张娥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失声道:“让他护送我们,还安全?”
阿秋沉沉地道:“照这一路行来的情形,若我们之中并没有这支北羌王军,以及打着斛律光的旗号,恐怕沿途便会遭遇州郡乱军的劫掠。”
北羌此番号称集结百万大军南下,但其中杂糅了五胡各部兵马,即便就是北羌本部,也是分别听令于大汗以下的五个头领。他们向来将征服视为打劫发财的机会,劫掠暴行时有发生。甚至自己人亦会为着谁先得着金帛女子互相打起来。
如今长江以北,原属于大衍的城池已经尽落入他们之手,中州即是其一。但看上去,北羌人似并没有得着多大便宜。
以中州而论,城中大多凋敝,空室居多,想是百姓一早得着讯息便已纷纷搬离。
照如此看,如若一路向北而行,他们这支既有金银玉帛,又带着衆多美女的使团,若没有斛律光这张虎皮,怕是无法躲过一拨又一拨的胡族乱军。
阿秋又道:“如斛律光本人所说,他已算得胡人里边最通情达理的一个了,他若愿意,仍能约束军纪。若换了别人,只会更肆无忌惮,大开杀戒。”
这些天里,她看得出来,斛律光最大好处,便是仍在北羌军中拥有极高威望。他一言既出,哪怕再违反北羌军的本性,他们也肯照着办,而不是先对本部军官反抗起哄。
这也是大家一路能和平走到此地的原因。
崔绿珠打了个颤,道:“我一看到他那双眼睛,就不寒而栗。哪怕他样子再和蔼,我也只觉得害怕。他虽然外表看着也不错,但我知道他和小萧,还有公仪大人丶殷校尉他们是完全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