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过留在剑川,留在凤鸣山吗?卢昶觉得当时应是想过的吧,不然不会在那里一待就是三年。
可三年光阴,不长不短,却足已叫他看清局势,从复仇的深渊中清醒过来了。
“义公自称山中都是卢家军兄弟,可我知道,这凤鸣山与我父亲,与西北毫无瓜葛。他想借我父亲之名起势,可山中聚集的却多是当地盗匪丶流民。他有一义子,此人心胸狭窄,与我不和,义公甚是器重他,山中兵民也多信赖他。即便义公称我为主子,可在山中人眼里,我不过一客人罢。”
“父亲说过,义公有将才,却无帅才。打战时他勇猛冲锋,从不畏敌。可成为一山之主时,他却束下不严,手下人竟敢下山为乱,掳掠百姓,此事杜之却不绝。”
他不愿住在山中,虽有不想让人识出身份之缘由,可山中兵士匪气过重,乱象频生,他不是不厌恶。
说到这儿,卢昶便停下不讲了,静婉明白,凤鸣山飞不出金凤凰,表哥早知道凤鸣山不是让他起复的地方,所以他选择离开,即便当年初到岭南,日子甚是难过,他也未想过离开,只因岭南才是他心之所向。
他终究成功了。当百万公里的土地上都留下他踏足而过的痕迹时,那土地上的百姓尊崇爱戴他时,一个凤鸣山又算得了什麽?
“还记得我从剑川回来时,你为我缝针吗?那时义公被俘,押送进了平都,我便是为了救他才负伤的。”
静婉当然记得,那时对卢昶一身怨气,可看他负伤,还是带他去了恭叔家。
恭叔……那位好和蔼的老人,她许多年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过得如何了?
不过有秦子游陪伴,他应当也不会太差……
卢昶不曾发觉静婉出神,而是沉浸在回忆中,继续与静婉讲述那个故事,直到说到那封来信时,静婉好奇问道:“表哥既隐瞒了行踪,凤鸣山的人是不会知道你返还平都,自然也不会把义公被抓的消息送到你手中。
何况他们并不信任表哥,他们的主子被抓,他们做的不是送信,应该是一路追来救人才是!可既然不是凤鸣山送来的消息,那会是谁?谁还知道表哥的身份?”
这些问题也困扰过卢昶很长时间,他知道自己被盯上,可却不知暗中之人是谁,营救义公时,亦有蒙面人出手相助。
那些人武功路数少见,救完人之後便离开,好似只是来帮他的。
“前日来崔家,我见到了定国公才知,原来是崔家一直出手相助,那封信,那些蒙面人,都是崔东池安排的。”
现下想想也能说通了,满数整个剑川,唯有崔东池知道他的来历身份,知道他要返还平都。
当年不是没有怀疑过他,可却不曾深想,那样一个闲情的子弟,怎麽会知道他在剑川的所为。
可现下才知,崔东池的商人身份便如同他脸上的那层面纱一样,都不以真容示人。
以为他闲情得不问政事,现下才知他野心勃勃,早像虎狼一样盯着大魏这锅热肉了。
怪不得要赚那麽多银子,想要改天换地,钱不多怎麽行?
原本以为将崔东池的真实意图告诉静婉後会把她吓愣住,低头一看,却见怀中的人儿倒也没有多吃惊。
静婉不太意外:“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像崔东池那样豪爽热心的商人,现下能说通了,他是别有用心啊!怪不得岭南通航修堤建港,他又出钱又出力的,原来主意是早早打在表哥身上了。”
卢昶一笑,问她:“怎麽就把主意打到表哥身上了?”
联想到卢昶这几日的不对劲,静婉猜道:“他帮助表哥在岭南立足,是想联合表哥,一同对抗朝廷?”
卢昶没想到她竟能想到这一茬上,真是个聪明极了的人,若是生成男儿身,说不准也是个一身反骨,像崔东池一样要改换天地的。
他抱着静婉,一声叹息:“前路不明,我亦忧惧,小阿婉啊,你怕不怕?”
表哥从来是胸有成竹之样,书中那句话怎麽说的,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这样一个让她信赖的男子,也会害怕未来?
静婉描摹着他好看的眉眼,送他一句:“表哥,看来你是好日子过久了。”
卢昶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原本忧伤的情绪霎时消散,只去欺负怀中的小姑娘,挠她的胳肢窝去:“好啊!你是说我乐不思蜀了是不是!”
她痒得像条泥鳅一样在卢昶怀里躲着,连眼泪也笑出来了,卢昶才停下来,紧紧抱住了人。
“若只有我一人,是成是败倒也罢了,可偏偏有你……”他未再说,只与静婉耳鬓厮磨。
静婉原本还想逗他,可瞧他这样,也只抱紧了人,趴在他耳边悄声说道:“表哥,那便与老天赌一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