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他多年的,便是那只小银镯了。
银镯子若是常年不戴,空放着是要生出黑印的,可因他心中只要有事,就把它拿出来摩挲把玩,这小东西倒是越来越亮了。
这已经成了一个习惯。
昏迷前,他紧紧捏着它,好像只要这样做,静婉就在他身边,然後过去的记忆便又一遍遍在他面前重现。
没想到被她发现了。
静婉到现在还有些不可置信,这……怎麽可能呢?可当时确实……
她无意识地用力抓着1肩上的衣服,声音有些发急:“我从奉阴山回来後便找不到它了,还以为丢了,可怎麽会在表哥手里?”
卢昶脸色有些苍白,他淡淡一笑,问:“你在山里做了什麽?”
静婉紧紧抿住了唇,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比起山里发生的事,让她印象更深的是从山里回来後娘亲的那一顿打。从来舍不得骂她的娘亲关了门,举起家里的擀面杖对准了她的屁股就是打。
她想跑,却被按在了桌子上,屁股又挨了几棒。後来的一个月,连穿裤子都嫌疼,只能趴在床上哭哭啼啼。
娘亲给她的小红屁股敷着药,哭道:“你是娘的命根子,你要出什麽事,娘要怎麽活?”
她也边哭边喊:“娘,我再也不敢了。”
当时静婉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後来西北战事平定,娘才告诉她,村子里混进了戎人,只要谁与卢家军有牵扯谁就要倒大霉。
当时正是戎人和大魏军队作战最激烈的时刻,戎人几番败退,为了扰乱军心,许多戎人扮做汉人潜伏至西北大大小小的村落,凡是家中有人当兵,全家皆被杀害,戎人用他们的血在壁上血书:卢姓该死!”
只因这些士兵进了卢家军,戎人便都视他们为卢姓。
小杏村大半个村都有男子在大魏军队当兵,那时村子有几户人家一夜之间全被灭口,村民们终日惶恐不安,一则害怕自己全家遭难,二则不知凶手是谁,最後,大家只能闭上嘴巴,不敢再提大魏军队的任何事。
静婉年岁小,大人们不敢在孩子面前提些灭口的话,却让这小小的孩子失了防心,竟在外人面前说了自己在山中的经历。
她消失了好几日,冯素素急得不得了,还请了村长带着村子里的人去山里找她,村里人问她去哪里了,她还颇为自豪地向衆人讲述自己在山中的经历,吓得冯素素当场捂住了嘴,抱着人跑回了家。
因为这事,她们还跑去山里躲了些时日。
娘亲打得太疼了,後来在山里经历的事她连想都不敢想了,久而久之也就慢慢淡忘。
今夜卢昶提起,她终于又想起来了。
卢昶也难过,看来她真是忘了。他好好放在心里珍藏着的美好的记忆,她却一点儿也记不得了。
比起身上的伤痛,静婉的遗忘才让他消散了许多精神气,他问她:“你在山中为卢家军带路,你忘记了?你把这镯子拿给我,让我替你修好上头的暗扣,你忘了?”
她带大军走出迷林,分别时,谁也没有想起过这只银手镯,当时,它正紧紧地贴在卢昶怀中。
静婉长长地“啊”了一声,原本挺直的身子突然垮下,她两只手都抓着卢昶的衣服,仰头看他,失口叫道:“小哥哥!”
她睁大眼睛看着卢昶,一点一点搜寻着那张脸上让她熟悉的地方。
消失的记忆重新浮现,像是拼图一样,她一张一张地拼好,只差最後那一张最重要最关键的了。
静婉慢慢趴在他的肩窝处,闭上眼,细细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柏香,这是重聚之後,她第一次主动亲近卢昶。
肩处露在外头的皮肤痒痒的,是她的呼吸喷洒在上面,她的鼻尖越靠越近,直到连唇也贴在了卢昶肤上。
她这才明白,原来,最後一张拼图一直在她手里,是这股让她能找到他的柏香。
她曾觉得亲切,原来,许多年前,在奉阴山中,这股味道曾环绕着她,陪着她度过几个黑夜。那时她在山中为一支军队带路,同所有不识字的西北人一样,她认出了帅旗上的“卢”字。
军队在奉阴山中的雾林中绕了许多日,一直没有找到出口,她却极为熟悉,便自告奋勇为衆人带路。
没想到,军队里还有一个比她大几岁的小郎君,她记不得他的名字了,只是小哥哥小哥哥地喊着。
他年岁小,却极会照顾人,那时静婉就喜欢与他同坐在一匹马上,她可以放心地靠在他怀里,带着大军一路前行。
若是有什麽好吃的,他都要先拿给自己吃,猎来的野物,都要把最好的一部分拿给她。
晚上林子降温,衆人报团取暖,她就躲在那个小哥哥怀里,被他抱着入睡。那时,她嗅着那股好闻的柏香,日日都是好梦。
原来是他,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