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咳得太剧烈,等停下来时,泊君的脸漾起淡淡的红。
“就是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不过已经吃着药了,你放心。”
他是从汝南来西北的路上病的,每每快要好了,又因舟车劳顿,旧病再犯,已经咳了两月也不见好。
静婉担忧,小心扶着他走,她只一瞟他的手,便见骨节嶙峋,瘦得竟和女子一样纤细了。
他们被带去了小院,当静婉看着不算宽敞的小院中庭时,顿时愣住了。
中庭全被挖开,露出一个大坑,周边大块大块的泥土全露了出来,其中有几颗杏树,连根被拔,纷乱地倒在泥土之上。
泊君已是见怪不怪了:“这处曾是卢昶家的宅院,李陵说要找什麽宝藏,便把这宅子能挖的全挖了一遍。以前这里无人住,也没有让人重新来填,就这样摆着了。”
“什麽宝藏?”静婉看着那大坑,问道。
“不清楚,好像是卢昶娘亲留下来的,他们找了几个月也没找着,估计是传言。”泊君说得很慢,声音虚弱无力。
静婉看着那大坑,若有所思。
“快些走!”士兵推了推静婉,许是因为自己比其他高家人还有些价值,李陵将静婉关到另一处,单独看守。
与泊君分开前,身上一沉,静婉一怔,是泊君将自己身上的月衣脱下披在她肩上。
她要脱下还给他,他却往後退了一大步。
“静婉——”泊君喊她。
静婉看他,等他说下去,却只见他对自己轻轻一笑。
若说秦子游的笑早失了少年郎的纯粹美好,那泊君便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亲切。
“珍重——”他道,泊君眼中是静婉当时不曾看懂的情绪,“珍重啊——”。
他目送她离开,她转头看去,泊君那眼神中抑制不住的悲伤倾泻而出,静婉心中一跳。
小屋灰尘翻飞,才进去,静婉便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门一关,连最後的光线也没了。
屋内寒气重,静婉缩在角落,将月衣严严实实裹在身上,朝双手呵着热气。
她看着覆着厚厚灰尘的地板,思考下一步该怎麽办。
表哥肯定会来救她,可他要付出多少代价,承受多大风险,她无法估量。
她不想让他涉险。
李陵严防死守,整个府宅三步一个士兵,要救她出去难如登天。
即便真救她出去了,泊君呢,他怎麽办?
静婉靠在门上,屋内什麽也没有,安静得只能听到她沉沉的呼吸声。
她说不上是慌张还是害怕,只是事情已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只能接受,便如卢昶教过她那句话,天无绝人之路。
她喜欢读些杂书,里头的大白话好懂,又无什麽生僻字,床头总放着一两本,都是卢昶带她买来的。
有时他忙完公务,也爱搂着她一起看,有不懂的地方,她便请教身边这位“先生”,让他亲自教导。
天无绝人之路,若说她当时不过是为了看懂杂书而浅陋明白这句话,那现在,她已能稍稍体会卢昶是如何靠着这句话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她陪着他在岭南,看着他步步深耕,看着他经略四方,她只觉得是他才华惊艳,却不曾深想过,被高家接来平都後,他是以何种心情走着这条绝路?
直到把这条绝路走成生路。
因是如此,才愈发不想成他的绊脚石。
静婉被关了三天,每日早晚会有人送两餐过来,她数着餐数算着日子。
第三天夜,本来就因屋寒而浅眠的静婉被妇人的哭喊声叫醒。
她眼神还有睡梦初醒的混沌,待仔细去听屋外的声音,隐约间听到妇人哭喊声中夹杂的“泊君”二字。
静婉一个惊醒,她从地上爬起,整个人扑在紧锁的门上,只把耳朵紧紧贴在上头,听外头的哭声。
是国公夫人的声音!
静婉心中越来越慌,直到那声清晰的“泊君”传来耳中,她才肯定自己没有听错。
半夜三更的,国公夫人哭什麽,为什麽要喊泊君的名字!
她使劲拍着门,大声喊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门上灰尘纷纷扬扬掉落下来,外头的士兵不理会她,面无表情守在门口。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也跟着哭起来,眼泪糊满脸上时,静婉的双手也红了。
外头哭声越来越杂,先是国公夫人的,後是其他人的,有脚步声响起,匆匆从她这里过去,应该是进了高家院子,不多时,又有脚步声响起,几个人从院子里跑出……
他们到底在干什麽!泊君怎麽了!?
她不肯放弃,依旧大哭着拍门,可无一人理会,直到她喊道:“去找李陵,我知道卢夫人藏的宝藏在哪,快,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