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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土（第2页）

那时，父亲看着面前拿着弓箭，眼神凶狠地如同只小狼一样的他大笑。

到现在，他也不知自己性情是不是真如那谋士所说，只是今朝在心中那起伏回荡的酸涩之意，当年亦曾有过。

西北军民携手作战，妇孺相送于古道之上，他也曾为此流过泪；战场上，将士们奋勇厮杀以身殉国，伤痛之中亦有久久不能平复的震撼，而今日，邺城人折柳相送，默默无言中尽是人间真情。

卢昶挥挥手，与衆人告别。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静婉自把一切看在眼中，出了城，她对一旁骑马的表哥说道：“然朝廷无能，可百姓是值得的。”

卢昶一愣，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下子解开心中那点怅惘，他点头，肯定道：“说得对，百姓是值得的。”

静婉从窗里探出脑袋里，继续问他：“表哥，此番你赈灾有功，朝廷定有嘉奖吧？”

这个问题，其实初来邺城时，卢昶也曾问过李暮云：“倘若我救了邺城一城人的命，朝廷会如何奖赏？”

还记得那个女人听了，便是冷笑一声：“朝廷会想，既然你那麽能干，那就再多干些吧！”

卢昶便对静婉笑道：“能者多劳，朝廷恐一时不会让我歇下来了。”

静婉一听，眉毛嘴巴全皱在了一处：“啊？”

卢昶确实没有说错，他在邺城赈灾的功绩被写成折子递到杨复瑾时，杨常侍将折子一扔，眉目皆是冷意，只是想到自己竟在天子面前失态，只得使了眼色给小太监。

可还不等那小太监碰到地上的折子，便有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伸来，先他一步将折子捡起。

元诚览毕，将其端正放于桌上，而坐于桌前的那位天子正在逗弄着杨复瑾为他新买来的蛐蛐，好不专注。

向来喜欢与天子同乐的董贵妃今天却格外规矩，如学堂的学生一样端正坐在旁边，好似在听着严厉的夫子念书。

杨复瑾先问陛下，这秘书省校书郎赈灾有功，陛下该作何奖励。

小皇帝哪里还记得这秘书省校书郎是何人物，逗弄着那小蛐蛐，满不在乎地道：“那就升官发财，他们要的不就是这个？”

杨复瑾又看元诚，问：“元大人觉得呢？”

先帝曾设十常侍，可宦官之间的斗争丝毫不逊于朝堂，几番厮杀下来，只剩杨复瑾与元诚二人，天下阉宦无不以他二人马首是瞻。

二人职责不同，杨复瑾主掌宫中，元诚因兼任西北监军，多在宫外办差，势均力敌，互相敬称对方一声大人。

听杨复瑾问起自己的意见，元诚看向皇帝，淡淡道：“陛下说得是。卢昶既有如此本事，便让他升个官吧！”

他说：“便到岭南下辖的潮州做个长史吧！”

秘书省校书郎不过小小七品官，可一州长史却是从五品官员，看起来像是连升二品，可实际上却是明升暗降。

秘书省校书郎官阶再小，却也是在王都做官，假以时日必有高升的可能，而潮州是什麽地方，边远荒僻，瘴疬横生，山多地贫，百姓刁蛮，那是大魏官员犯事後的流放贬谪之地！倘若去了那里，再无出头的可能，便只有做个山野村官了。

杨复瑾笑了：“就依元大人。”

他亲笔写下公文，元诚盖印，谈笑间，又轻易改变了他人的人生。

越往西北方向走，行人就越少，唯有北方常见的桦树，一棵一棵笔直地立在两边，紧接着，面前便是一大片戈壁滩，梭梭草这里一丛那里一丛地长着，好似是这荒漠之地唯一的生命。在戈壁滩的尽头，便是连绵起伏的皑皑雪山，那便是奉阴山，山顶积雪终年不化，密林丶冰川丶草原层层分布，孕育了无数生命，它算是西北人另一种意义上的母亲。

若再往前走上半月，又能见到西北的另一座名山虎牢山，虎牢河的水便是发源于此山，静婉常与同伴在河中捞玉。

还未进戈壁滩时，卢昶勒住了缰绳，他骑于马上，看着面前这片茫茫土地，心生茫然。

十年了，离开时曾想过自己会很快回来，却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十年！

这是生养他的故土，父母在这片土地上相知相许，最後一同埋在了奉阴山，他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在这里度过，梦中还有风起黄沙丶驼铃声响……

他曾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如今再来，只剩“日暮客愁新”的感伤。

静婉轻声说：“表哥，我们回家了。”